第69章 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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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日的阴雨之后,终于入了夜,而天空的颜色却没什么分别,仿佛黑暗才是它的本色。禁宫之中几乎无人点灯了,宫阙的暗淡与天相接,被密集雨水搅成一片混沌。
陆子溶裹了厚重的斗篷踏雨疾行,周身寒凉渗入肌骨,每走一步要用的力气越来越多,原本稳重自持的身形也渐渐不受控制地摇晃。
将此微茫之躯燃尽,换得来什么
也许终有一日,这天下会河清海晏。可他是等不到那一日的,等这场叛乱平息,他就会无路可走。他只希望在倒下之前,尽力多走几步。
没打的仗,能省一场是一场;活着的人,少死一个是一个。
陆子溶闭了闭眼,冰凉的雨丝压弯长睫。他忽地想起很多年前,他在东宫书房陪傅陵读书,小傅陵读了「知其不可而为之」一句,转头问他“我从来不明白这句,明知无法实现的事,为什么还要去做”
陆子溶本想解答,对上这孩子波光荡漾的双眸,却心中一颤。他念及傅陵这些年的经历,顿觉不忍,改口道“明知无法实现的事,阿陵不想做的话,就不做了。”
小傅陵先是讶异,而后绽开了粲然的笑,忽地起身扑到他怀里,把脸埋在他胸前,闷声道“连圣人的话都反驳,还是陆先生疼我”
年少时并未料到,当这一世走完的时候,他们最终都听从了圣人的话。
陆子溶叹息一声,嘴唇上落了雨水,凉意将那个不愿记起的人赶出脑海。此时他已走到东宫门外,对前来迎接的堂众道“去找海堂主,召集东宫内所有堂众。”
一刻钟之后,致尧堂上百人聚在院中,听陆子溶讲述了宫中境况。有人道“宫中情势危急,我们应当速速过去帮忙,何苦守在东宫”
陆子溶望向顾三,“太子现下如何”
顾三道“您不在时逃过一次,让我们抓回来,又添了几道伤。恰好没戳到要害,性命是无碍的,只是现在尚未清醒。”
“先前是我们大意了。看住他本不用几个人,只要一刻不离便无需担心。”
海棠接话“我瞧着有几名堂众这些天略显疲惫,不如留他们看管太子,我们其余人随陆堂主入宫去吧。”
陆子溶沉着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海棠身上,缓缓道“小海,你挑几个人留在东宫。带上懂医理的,最好别让傅陵死了。还有牢房里的下人,有往宫外逃的不必管,但不可让他们入宫。”
“东宫之内,没有什么人是必须保的。只要你们自己活着,谁都可以死。”
他吩咐了许多,把留在东宫这项任务说得十分艰巨,才好顺理成章地交给海棠这个副堂主。
花了那么多心血栽培她,为的就是在自己去后,仍有人能一肩挑起致尧堂的重担。这样的人必须活下去,不可卷入危及性命的争斗中去。
“堂主保重。”他听见海棠低低唤着,“不,堂主放心。”
陆子溶带着众人向外走去,同时吩咐一名强壮大力的堂众“提两罐「桐油」备用。”
话一出口,便跟了一连串的轻咳。这还是陆子溶竭力忍过的,大事在即,不能让众人得知他此刻的状况。
一行人离开东宫,往乾元宫寻找白忠。然而才到乾元门外,就看到广场上排了几个方阵的兵士,每个队伍整齐有序,却又彼此泾渭分明。再往前,乾元门处几名将领分成两派,正吹胡子瞪眼地对峙;吵得急了,还会动手推上一把。
在不远处的廊下,陆子溶找到了白忠,蹙眉问道“这是怎么了”
白忠哭丧个脸,抓着他手臂,“有人把消息透露给了济王,他许以高官厚禄,把不少人拉了过去。我和他们说援军快到了,他们不信。现在他们把各自手下的兵士都带来了,就等争出个结果好开打呢陆公子,这可如何是好啊”
这时,傅阶的仪仗忽然从里出来,乾元门下摆了座,宫廷护卫围了一圈。陆子溶将白忠拉去隐蔽处,迅速道“情势不利,尽可能不动手。援军应已不远,只要撑到他们入宫,傅阶就再无反抗之力。”
陆子溶貌似笃定,实则他自己亦不知援军还有多远。传回的消息都是按天计算,可差上一两个时辰,结果可能就是天壤之别。
所以,他不能和白忠一起在这里拖下去,他得另想法子。
陆子溶回到堂众中去,点了几人与自己同行,吩咐其余道“你们速去长生殿,看好了皇帝,不许旁人碰他。”
接着他让随行的堂众提上那两罐「桐油」,有人问“堂主,我们现在去哪”
“乾元宫。”陆子溶道。
这场雨似乎永远不会停,傅陵在雨中昏迷,又被雨水吵醒,也不知睡了多久。他发现自己正躺在干净的床榻上,屋里暖和得很。
他呆呆望了一会儿床顶,昏倒前的记忆突然涌入,他顿时眼前一黑,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却因皮肉的拉扯而一阵剧痛。
他为什么还活着呢
连他的陆先生,都希望他死啊
这时身侧传来响动,他看到海棠坐在屋里,她起身把炉子上煨的汤药倒出一碗,递在他手上,“喝药,别乱动。”
傅陵立即抓着她手臂,“我的陆先生去哪了你让我离开这里,我要去云州,只有我才能为陆先生找来解药”
“陆堂主进宫和那帮家伙拼命去了。倘若他事成,我们日后还得向太子殿下索要不少东西。”海棠轻嗤道,“你最好老老实实呆在这里,给我活着。”
“什么陆先生要和谁拼命”傅陵眼眶发红,高声道,“不行,我要去找他海堂主,我求你,我不能看着他去送死”
海棠向门外踱了两步,负手扬头,“顾三没有骗你,陆堂主吩咐过,若太子不安分,那就杀了。”
“你对堂主做过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换做是你,一个你本就无意的人那样对你,你想不想杀了他”
“小殿下,别傻了。”海棠看见对方那蓦地黯淡的眼神,便缓步出门,“你现在最要紧的是活下去。我找大夫给你上药,厨房里煮着粥”
雨水似乎温柔下来,蔽日重云渐渐消散,世间却并未恢复期待中的光明。原是一场雨下了整日,此时已近黄昏,只短暂地见着些许日光,很快又暗了。
海棠叫上大夫一起,去厨房里取了粥,正要回傅陵住的厢房,路过侧门时却听见一阵嘈杂。在离门口不远处,几名堂众手持兵器,对准中间一身绷带、跌跌撞撞的傅陵。
这次的傅陵比昏迷之前虚弱得多,不再能动手,而是可怜巴巴地恳求众人放他出去。堂众们见到这般模样的太子,也纷纷不知所措,却没有一人收回对准他的兵器。
隔着雨帘,海棠静静看了一会儿他们的对峙,突然开口“别拦他了。”
堂众们立刻收回兵器,她迎上傅陵诧异的目光,冷冷道“你要送死,谁也拦不住,但你救不了他。”
“我”
“你只能为他而死,还他一条命罢了。”
乾元门广场上的对峙仍在继续,而傅阶已然失去耐心,溜达到廊下看雨。这时吕不为来报“已将南湖搜索遍了,并未发现什么玉玺。”
“南湖没有就去搜北湖,我那父皇的脑子,还能藏到哪去。”傅阶道,“不管他了,先对付这群叛徒。让你去劝宫中护卫,现在如何了”
“所有宫中护卫已被劝服,供您差遣。”
“嗯,都带过来吧。”傅阶凝视着廊顶的彩画,忽然道,“本王方才好像看见陆子溶了。”
“陆他不该在东宫看着太子么”
傅阶一挑嘴角,“出了这么大事,你觉得陆子溶那样的人,会待在东宫一动不动”
“今日之事,难道全无他的手笔”
话音才落,吕不为连连应道“属下这就去查”
两刻钟后,吕不为气喘吁吁地跑来回禀“东宫的人说,陆子溶把致尧堂带走了大半。属下在长生殿找到了一干堂众,但陆子溶本人始终未见”
“本人不见了”傅阶的拳头攥得咔咔响,“这个陆子溶要坏事。速速带人,在皇宫搜寻他的踪迹。”
“是。倘若见着了人,殿下要活的还是死的”
傅阶的嘴角勾起一抹阴狠的笑,“陆子溶,绝尘公子当然是要活的。”
傅陵这一次离开东宫,选的是与皇宫相接的门。致尧堂无人拦他,却也无人帮他,任由他拖着伤痕累累的躯体在巷道上艰难前行。
其实海棠的话他并非没听进去,在得知陆子溶要置他于死地时,他也曾心如死灰。但他很快明白过来,要放弃的是让陆子溶原谅他、接受他、与他重归于好的希望而非他对陆子溶的感情。
他依然如往常那般,鲜活而炽烈地爱着陆子溶,不问结果,不计得失。
既然还活着,便要为心上人献出一切。
所以,尽管他知道孤身带伤闯入由傅阶控制的禁宫,必定是凶多吉少,也不可能眼看着陆子溶置身危难而不顾。
傅陵朝乾元宫的方向行去,起初还四处躲避,可渐渐发现到处都没什么人,便大胆起来,直接换了最短的一条路。
然而在他攀上湿滑的长阶后,竟见那尽头有一支十几人的队伍,穿的是禁卫军的衣服,个个带着兵器。傅陵暗叫不好,想逃走却来不及,对方已然注意到他,有人上前随手一推,便将虚弱的他按倒在地。
“这不是我们尊贵的太子殿下么怎么整成了这副鬼样子”
此话一出,这十几人纷纷奚落起了傅陵,模样之高傲、言语之轻蔑着实令人生厌。
忽然有人道“太子此时不该在东宫么难道是偷跑出来的不如我们抓了他交给济王殿下,岂不是大功一件”
另一人往后拽了他一把,“管他干什么,别忘了咱们的正事殿下让我们去乾元宫抓陆子溶,你们在这耽搁,正主跑了怎么办”
傅陵的瞳孔骤然紧缩。
“怕什么,殿下不是还派了一队过去么那队有二十几人,抓不住一个陆子溶但这个人模狗样的太子,我们若放跑了他,他闹出事来,岂不是我们的罪过”
众人纷纷点头,便有人命令“将他拿下”
禁卫军来势汹汹,傅陵生生接下几招,疼得龇牙咧嘴。他看出这些人身手本是平平,与其硬碰硬,不如使巧劲。
很快,傅陵便在心中规划出了将这十几人全部放倒的办法。这个腰上拨一下,那个背上捅一下,只管截其筋脉,以他现在的力气已然够了。
然而,这一套下来不会短于一刻钟。方才他们说,还有一队人也要去抓陆子溶,一刻钟过去兴许为时已晚
从缝隙里望向远处的雨幕,傅陵似乎看见了一抹熟悉的素色身影,回头与他对望一眼,而后渐渐远去。他心头猛地揪住,咬紧牙关,只一瞬间便下了决心,突然从地上跳起,迎着人群冲了出去。
“他疯了”
“快拦住他”
“杀了他”
雨水从头顶灌下来,将凌乱碎发黏在脸上,奔向前的动作迅疾而莽撞,撞上挡在面前的刀枪。衣裳、绷带和皮肉被划开,才长上的伤口裂出鲜血,和着雨水沿他的双腿淌下。
剧痛之中,他勉强撑着一丝清明,在越过所有对手后突然转身,干脆利落地将他们推下高台。
他浑身不成人样,反复愈合再撕裂的伤处再也救不回,他扯下衣料系住靠近心口的几道伤,不许自己在到达前失血过多。
眼前阵阵发黑,混沌之间,他满脑子都是海棠和顾三的话语
“你有什么不能杀的陆堂主说你向来不安分,只有死人才听话。”
“陆堂主吩咐过,若太子不安分,那就杀了。”
原来身上的疼痛并不能缓解心痛,他们只会叠在一起,摧毁一个满心执念之人的微茫希冀。
傅陵哂笑,他慢慢站直残破的身躯,迎着雨走向幽深的禁宫。
彻底死心后仍存的深重眷恋,便至死方休了。
作者有话说
知其不可而为之明知无法实现,但因为是该做的事,就要坚持做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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