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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6 烛宵光影(祝大家元宵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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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去年元宵写的。月圆之夜,求一下月票吧!PS:今晚正常更新)

平话里,过节日、过生日,一律用个“做”字,大概是这些日子都要大肆操办的缘故。一年里最盛大的操办,自然是“做年”(过年)。但对于登高山的孩子来说,最欢乐的,却是“做元宵”。

老家做元宵,在时间上就与别处颇不同。可元宵不都是正月十五吗?老家却只有县城的一片地方是在正月十五,其余乡镇的元宵则早至初七,晚则至二十。其实南方颇多地区的元宵都比大年更具特色。据说浙江台州、宁海等地是正月十四过元宵,已属罕有。老家隔壁莆田的元宵则更像古代傩神信仰的延续,接行傩、跳傩舞、点烛山……能从初六一直欢庆到二十九,更是绝无仅有。与莆田渊源极深的广东潮汕地区,则有“遊老爷”的习俗,历史上中央王朝都目为“淫祀”(不合礼制的祭祀),上千年屡禁不绝。而老家这样一县之内,各乡排着日子各自做元宵,前后绵延十多天的,也是独具特色的。“大年”在这半个中国的土地上,仿佛只是一场盛会的序曲,为元宵的欢庆积蓄情感,待到月亮将圆未圆之际,这股情感就开始尽情释放出来。这是这片土地的个性,蕴藏着某种叛逆、某种反抗。

而老家这种做元宵习俗的来历,我只隐约记得很小时候父亲大概说过,大概是因为过去老家狮班少,又地形崎岖,各乡镇之间交通不便,只有分开日子过,狮班赶场才赶得过来。父亲说的理由,解释得也不究竟——譬如里岛就在县城左近,元宵却早至十二。所以真实的原因,恐怕只有耆老知晓;而我远在深圳,也无从询问了。人生多么有趣,这样的细节我过去从不在意,此刻却成了一种神秘——所以说“故乡是离开以后才存在的地方”。

而老家做元宵,不仅日子上有特色,吃的也与别处不同。别处吃汤圆或者元宵,都是一颗实心的糯米丸子,我们则是做“元宵丸”——中间有肉馅,有点像鱼丸,却香糯许多。元宵丸虽然好吃,但对登高山的孩子来说,只是小事,“大事”要等入夜以后,祠堂被高高低低、一排排的蜡烛照得光影如画时,才正式开始。

之前的文章说过,登高山多是姓张的人家,且是同祖同宗,因此有个规模不小的张氏祠堂,曾上过县志。祠堂就在我家故厝隔壁,是传统“四扇三”格局的老家民居。祠堂中央是“厅中”,分前大后小的两进,前厅供奉祖先,后厅停放灵柩。两侧则是“官房”,是下高上矮的两层,下层住人,上层放些杂物。房屋前面则是一大片空场。祠堂平时也做老人会的场地,但从我记事起,就是通宵达旦的赌场了。右侧两进官房摆满了麻将桌,左侧则还留了一间放了张乒乓球桌。所以祠堂里终年都是哗啦哗啦的麻将声,令人窒息的烟味、汗味,随时从窗户喷薄而出。这里的热闹,即使除夕晚上也只在年夜饭时停一歇。但在做元宵时,祠堂就真的像个祠堂了——祖宗们的画像高高挂起来了,牌位也被擦拭一新——也许原始的敬畏下,没有人想当着祖宗的面,露出赌徒的丑态吧。

但孩子们不管这些,我们早就准备好的瓶瓶罐罐,蓄势待发,等厅中和官房一排排高低错落的烛台上的蜡烛点亮的时刻——搜集滴落后凝固的蜡块,就是今晚的“比赛项目”。夜幕低垂,星月掩映,烛光开始摇曳,祖先的面目忽隐忽现,来来往往的大人恣肆喧嚣……我们开始化身狸鼠,穿梭在烛台底下,目光逡巡着每一根焰芒跃动的蜡烛,仔细观察烛身、烛台,甚至地上,凝固了多少和多大的蜡块;是现在就“收割”,还是等一等——等蜡块大得可以拿给小伙伴炫耀时再掰下来。但等待是有风险的:注目一处,你可能错过近旁更大的蜡块;分神四顾,守候已久的蜡块可能被其他孩子掰走。孩子和孩子不时会在烛台下碰头,互相给对方炫示一下盒子、罐子里的蜡块,如果见到有巴掌大小和厚薄的,那份妒忌就别提了!

收集蜡块自然也有些风险,被滴下来的蜡油烫了后颈、手背是家常便饭;头发不小心被燎了一撮也别意外。大点的孩子胆子也大,他们甚至敢把烧得剩下小半截的蜡烛偷偷吹灭,然后整根拔走。但我以为这样就近于偷了,也失了掰蜡块、集蜡块的乐趣。在春天我们还会收集根茎粗壮的三叶草(斗草用),在夏天我们就收集落在地上的白玉兰花、一闪一闪的萤火虫,在秋天我们收集好看的落叶……这大概是孩子的天性吧。

当然,管理祠堂的老头是极讨厌我们,只要得闲就出来赶——因为我们掰烛身上的蜡块时,常常不小心拗断整根蜡烛。

蜡块收集来干嘛用呢?先加热铁罐,让它们融成一体;等凝固后,再用打火机点起火来。没有烛芯的蜡不会腾起起明晃晃的光焰,而是燃得无声无息,火焰近于透明,并且渐渐弥漫出一层浓厚的白烟,就覆盖在铁罐的口沿,像笼着山峰顶的雾,久久不散;还会有一股好闻的燃烧味氤氲在鼻端。就只这样了?是的,就只这样。现在想来,其实无趣得很,至少不如收集它们时那般有趣。但我们依然年复一年,乐此不彼。也许这就是成年人的哀楚——年纪越大,取悦自己就越复杂,甚至越昂贵;童年那种简单如一加一等于二的快乐已经被我们质押给岁月,换来了世故与沉默,无法赎买了。

至于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儿戏”?也无从考证。但大概是因为过去点烛颇费,让孩子收集一些蜡块回来,再自家捻上灯芯,即可省出一笔开支。只是等我开始玩的时候,家家户户早普及了电灯,除了大风雨天停电外,已用不上蜡烛了。但这习惯仍留存下来,成了孩子的游戏。现在登高山做元宵还点那么多蜡烛吗,还是已经换了内置灯泡的烛形电灯?登高山的孩子还会捧着瓶瓶罐罐在烛台下钻来钻去,搜集蜡块吗?我想已经不会了吧。但他们也必创造了独属于自己的简单的快乐,所以不用像一个自作多情的大人一样去自以为是地感慨和伤感。

待烛蜡收集告一段落,元宵夜的欢乐进入了第二重奏:开始放露天电影了!这习俗原应是请一戏班,在祖宗面对的空场上搭台唱戏。戏,我们孩子可不爱听:台上几个生、旦慢吞吞地走来走去,又慢吞吞地抬手抬脚,口里慢吞吞地咿咿呀呀(我们是半个字也听不懂),有什么意思啊?如果还是唱戏,我们一定早早回家睡去。放电影就有趣多了,想必祖宗们也不介意与时俱进,看中外明星在他们面前唱念做打。最开心的自然是我们这些孩子,一看到放电影的师傅在空场上支幕布、架放映机,我们就急急忙忙回家去搬凳子——电影随便看,座位可得自己占。

此时祖宗们已经歆享了子孙的牲醴和香烟,与我们一起赏用这光影的盛宴。所放电影多是香港的武打片、功夫片,李连杰、成龙、洪金宝们都是常客。《黄飞鸿》《新少林五祖》《新龙门客栈》《A计划》《飞鹰计划》《红番区》……讲究一个热闹、喜庆。悲剧、鬼片、恐怖片自然是不放的。祠堂烛火辉煌,空场就更暗得深沉,放电影是正好的。放映机的供片盘旋转着,发出又脆又轻又密的“哒哒哒”声;前端的镜头射出一束亮过一切灯烛的光柱,打在匀速转动的电影胶卷上,胶片上小小的人像,就成了幕布上顶天立地的“巨人”;这时四周的音响也开始轰然大作——一幕幕闪转腾挪、一场场的生离死别,就在我们面前上演。

那时候能看电影是多么难得啊!连电视都不是每家都有;有也只能收到寥寥几台。虽然电影院就在登高山山脚,但一年倒有一多半时间是没电影上映的。即使上映,也多是我们不感兴趣的国产片——从小学到初中,光学校包场看《离开雷锋的日子》,就不下四遍——我们自然格外珍惜元宵夜这“无拘无束”的观影机会。一张张稚嫩的脸,舍不得转动一下;一双双专注的眼,也舍不得眨一下。看得入神的小伙伴,微微翕张着嘴,似在品尝什么美味。荧幕的光影,在我们脸上变幻出或明或暗的妆,仿佛将我们也拉入了影片,成为了角色,共演着悲欢。

但电影总是没法一气呵成放完的,往往放到一半,就听到远远的锣鼓声渐渐近前,元宵夜的第三重欢乐马上要穿插而入——狮队来了。这时要停下放映,大家一起到厅中去看“打狮”(平话把舞狮叫“打狮”,“打”是演示之意)。一场“打狮”通常要有两只大狮子,四只小狮子,还要有一个狮童,当然也少不了锣鼓队。

开场是先是庄严郑重的大锣大鼓,两只大狮子就摇摇晃晃地出场了。舞一只大狮子需要两个师傅,一人顶着狮子头,要轻捷而潇洒;一人撑着狮子尾,要力大而稳重;腰间、腿上也都缚着长长密密的狮子毛。那时节,我们的狮子并不像《黄飞鸿》电影里的广东狮子那样有着毛绒绒的头颈和扑闪闪的大眼睛,而是金铜色的大脑袋上绑着红色的丝绦,朴拙得很。两只大狮子先是踩着锣鼓点大幅度的摇头、摆尾,向前跃、向后缩,这是在热身,也是在等所有观看者就位。等人围得密密匝匝后,锣鼓开始变得紧密细碎,两只狮子渐次向下蹲身、向下蹲身,首尾也从大摇大摆变成轻摇细摆。待蹲到最低,摇摆得最轻最细时,突然一声重鼓震破了这烛宵的肃静,两只狮子从地上一跃而起,开始绕着场地奔走舞蹈起来;锣、镲此时也一并大鸣大放,铿然锵然,与鼓声一起响彻了云霄。大狮子身上的长毛偶尔会甩到我们这些围观的小孩的脸上,隐隐的疼,可见其劲道,但是我是不愿意向后躲的,好像和狮子靠得近些,也能染上他们的活力和勇气。

大狮子舞完一番,就退到一旁去暂歇,轮到小狮子上场。小狮子都是小孩子在扮,他们每个人都顶着一个小小的狮子,来到场地中央,随着锣鼓摇头晃脑,为大狮子的下一番表演做过渡。大狮子二番出场时,狮童会一并上场。狮童手挥蒲扇,身形潇洒,引逗着大狮子做出各种有趣的动作,这是在“斗狮”,也有叫“训狮”的,也许这象征着人和自然之间的某种关系、某种祈愿吧?我现在也不清楚,小时候的我更不感兴趣,只觉得磨磨唧唧,因为我在等待他们的压轴表演——跳八仙桌。等狮童斗狮的环节结束,一张八仙桌被搬到了场地中间,我就开始屏住呼吸——

一只大狮子再次摇头摆尾地出场,先绕着八仙桌舞了两圈,然后一个蓄力、一个发力,“腾”一下,就越过了整张桌子,安安稳稳地落在地面上。这时人群才会爆发出一阵惊呼!

今天回想起来,这样的技术实在算不得什么。广东这边的醒狮,可以在高高低低、相差数米的梅花桩上腾挪跳跃,如履平地。可在童年时,那就是能亲眼见到的最精彩的表演了,仿佛武侠电视剧中的“轻功”来到了现实,令我有无限的遐想。打狮的师傅,跳过去的不是一张八仙桌,而是我娱乐贫瘠、见识狭窄的童年。

等跳了八仙桌,打狮也就到了结束,锣鼓声也稀疏、暗哑下来,大狮子带着小狮子再到场地中匆匆表演一番“父慈子孝”以后,就低头摆首,向我们致了谢,又开始赶向其他祠堂或单位了。人群也渐渐散去,我们又重新回到大大的荧幕前,看没有放完的电影。

但是此刻的时间似乎凝滞起来,夜色也开始变得又黏又稠,像一盆冷掉的粥。随着夜色一块开始发黏的,还有我的眼皮。荧幕上的成龙、李连杰们还在卖力地翻滚、打斗,但是在我眼里,就只剩下模糊晃动的一团团颜色;耳边的声响也开始有空洞的回响。这时候,即使大人不催,也知道要收拾椅子回家睡觉了。其实夜里的电影是两场,可我好像从来没有看过第二场电影放什么。

躺在床上,很快就进入梦乡。蜡烛、电影、狮舞……都渐渐沉入了无边的黑寂当中。这一夜的光影绚烂,在第二天醒来以后,似乎从未发生过。我收集的那一罐罐、一瓶瓶的蜡块,其实从来没有被烧尽,可它们最后去了哪里,我再也记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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