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葬礼与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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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震宇的确就像是一轮刚刚升起的小太阳,给叶晓晨一家带去了无数的欢乐,特别是叶晓露这个当姑姑的,更是一下了班就回到家里,与司灵蕊一起逗弄孩子,叶晓晨的爸爸妈妈更是把孙子当成宝,家里时时充满了欢声笑语;叶晓晨呢,也把心思更多地放在了小震宇的身上,忘记了他的那些宏图大略,他几乎很少住在店里了,每到近晚时店面打烊,他便骑上摩托车回到烟霞村家中,抱着儿子亲了又亲。
虽然叶晓晨已经很少把心思放在梦晓推拿店的经营和发展上,但是梦独不仅毫无怨言,还为叶晓晨的高兴而高兴。梦独是希望梦晓推拿店做大做强的,但他又是脚踏实地的,并不好高骛远,他的脚踏实地多少含着自保的成份——倘生意太过红火,引人注目,自会引起同行们的羡嫉,还会引起好事者的好奇,他虽然答应叶晓晨会跟他一起参与一些必要的活动,但内心深处还是不愿意让自己过度曝光于众人之眼的。何况,一个门面并不太大的中医推拿店,想做大做强,说说容易,做起来谈何容易,马无夜草不肥,得有资金,得有背景,甚至,还得有歪门邪道,而这些,他和叶晓晨皆不具备。
叶晓晨沉浸在自己的小幸福中,好像忘了他跟梦独谈到过的宏图大略。梦独记得,这类宏图大略,叶晓晨原来是并没有的,而是今年的“一年之计在于春”时跟他谈到的。当然了,叶晓晨没有把他的那些宏图大略谈得太过具体——这自是跟他并不清楚那些宏图大略若要变为现实需要付出什么有关,更不清楚具体的细节,所以,他无法谈得具体,只能谈些浮光掠影的表面的东西。但,梦独还是从中嗅出一种危险的气味。
从叶晓晨对未来的展望里,梦独捕捉到了一些叶晓晨一时不愿意深谈同时也无法深谈的信息。叶晓晨是本地人,在此地,同学多,战友多,熟人也多,交际便比梦独宽泛出无数倍,难免鱼龙混杂,真假掺半。其实这一点,梦独跟叶晓晨相似,他的不受羁绊的内心也喜欢各类交往,喜欢结交三教九流,对各种世事抱着好奇和探索之心,不接触世事,怎么知道各行各业都有奇才都有怪才呢?他虽想跟叶晓晨同往,但“被通缉”的阴影还在笼罩着他的心,他担心无事生非,更担心他所接触到的人所具有的知见跟梦家湾人一样,跟苟怀蕉跟瞿冒圣等人一样,万一有好事之徒无聊之徒,以正义之名举报他栽赃他,他反是有口难辩难证清白,哪怕他坚不说出自己的来龙去脉,但却会给挚友叶晓晨及他的家人带去事端,所以,他还是捺下了心底的欲望。
梦独注意到,当叶晓晨跟他谈及有的老板增设意味暧昧的养生项目时,谈到招纳美女进行特色服务时,谈到打擦边球才能挣到大钱才能一夜暴富时……叶晓晨的眼睛里放出熠熠的光芒。但叶晓晨明白梦独对这些是持反感态度的,还有,他心里明知他们的推拿店暂时没有多余的资金开设这类项目,所以只是谈及而已,并没有谈得深入,更没有对梦独提出马上上马这类项目的要求。有一回,叶晓晨还跟梦独提到一桩事情,说是他的一个同学,在邻县开了个健身馆,这位同学售出许多VIP卡,但是后来呢,却跑路了;同学并没有跑远,甚至等着有人举报他,等着公安找他抓他,可是出乎同学的预料,他竟然平安无虞。
梦独听后,说道:“我知道你这位同学为什么一路绿灯一路平安。”
“为什么?”叶晓晨问。
“因为被骗者一个看一个,都不想出头,都觉得自己若是举报了你这位同学,自己的钱重回腰包里,但是太多的人也沾了他的光;而不作举报呢,自己不过是亏了几百块或千把块钱,但是更多的人不是陪着他一起亏吗?这大约是人的共同的劣根性吧。正因为如此,所以,有些邪恶在这世上才会大行其道,某些拙劣伎俩屡试不爽。”
叶晓晨倒是没有想得如此深刻,但他接下来还是骂这位同学“缺德”,“赚昧心财”。
梦独看出,叶晓晨对他的那位同学的行径是不耻的。他看着叶晓晨的眼睛,发现他的眼睛依然是那么清澈见底,清清爽爽地照出他的脸容。
叶晓晨没再跟梦独提及他的那些宏图大略,梦晓推拿店谈不上辉煌,却是正常地运转着。叶晓晨貌似更加务实了,甚至连一些同行间的活动也减少了,他越来越觉得同行间的所谓聚会,不过是夸夸其谈一些无聊的话题罢了,虽开阔了视野,但事后想想,并无多大实际用处。其实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某些人天花乱坠的吹牛,已悄然进入了他的脑中挤占了一定的位置。
除却员工的工资,税费,卫生费,房租费等等,梦晓推拿店最后剩下的纯收入,不算太多,但也并不算少。叶晓晨多次提议把收入分成两份,他和梦独各持一份,但梦独皆拒绝了,他让叶晓晨全部以叶晓晨一个人的名义存起来,还说这是公司的收入,不是哪个人的,他特别强调说他信赖叶晓晨。至于与个人有关的花销,则记入帐本。
时光静悄悄地流逝着……
一年多过去了,在这一年多里,梦独像个孝子一般每隔几天会来到烟霞村叶晓南家,以儿子的身份代替叶晓南为叶晓南的疯妈妈尽孝,更为堵住他人之口。然而眼见得,叶晓南的疯妈妈的身子骨还是一天天地衰落下去,终至,在春末夏初的一天,她躺在自家床上,面前有许多双眼睛在送她上路,其中就有梦独的。她闭眼的时候,眼光竟恢复常态,不含一丝半点儿疯傻的成份。她在众人制造的假象里走得很安详,似乎在去往天国。
至于葬礼,叶维川没有大操大办,他怕真相被戳破;但也不能办得太寒伧,否则也会让人生出疑心。所以,葬礼便办得一如村上的大部分老人去世时的葬礼规模,当然也是完全不走样儿地按着此地风俗来操办流程。
在葬礼上,作为叶晓南的梦独成了主角,他按着叶维川的叮咛行事,披麻戴孝,该磕头就磕头,该作揖就作揖。这让他不由想起在父亲母亲的葬礼上,他的状况,他差点儿被哥哥们姐姐们剥夺为父母行孝的最后机会,因为他们骂他是个不孝之子,不具备行孝的资格,他们想以此让他备受良心的折磨。而在与他毫无血缘关系、本与他素不相识的一个女人的葬礼上,他却扮演着孝子的角色,来为她送终。
让一个疯痴的老妇人,在假象里度过最后的风烛残年,并且在假象中走入另一个世界,梦独说不清楚,这究竟是一种欣慰还是另一种残酷。
有很多目光朝梦独射来,他作为死者的儿子,失而复得的儿子,自然有许多人是怀有好奇的探究的心理,但却并无一人生出疑心,怀疑他不是叶晓南,都夸叶晓南是个懂事儿的孝子。
后来,后来的后来,梦独多次想过,为什么人们就认为他铁定是叶晓南呢?可见,对于已经存在的现象,人们几乎一个个全采取不求甚解的态度,可他们平时却又是那么聪明;就如几年前,梦家湾人把从魔井里打捞上来的晁家拴的尸首全部认成他梦独一样,有一个人误认成了他,便带了节奏,于是,在梦家湾,死掉的晁家拴便成了梦独,梦家湾人皆认定,梦独是畏罪自杀了。当梦独读到哲学书籍《乌合之众》后,更加悟出了这种奇怪现象背后的玄机。
在葬礼上,梦独在那么多人的眼光下彻底曝光。起初,他是有些心跳加剧的,还有些惊慌,但后来,当人们皆无可置疑地把他当作叶晓南之后,他的心态便稳了下来,他似乎真正成了叶晓南。
由此,梦独便放得开了。他发现了心理暗示的力量,当他觉得他就是叶晓南时,也就成了叶晓南,也能以叶晓南的身份畅行无阻——除非他回到故乡,那个远在他乡的故乡。
日子就这么继续地过下去。
又一年多过后,叶晓露即将出嫁成为别人的新娘。虽然梦独极力抑制着自己的情感,但目光还是立时黯然下去,神情也如被寒霜打击过后的花和叶。
叶晓晨明白梦独此时心里在忍受着何等样的伤痛,一时不知如何劝慰。
但按照当地的送亲习俗,作为堂哥的叶晓南没有理由不去与叶晓晨等人一起,吹吹打打地将叶晓露送到常磊磊家;再说,他没有出差在外,如果不参加到送新娘的行列里,在烟霞村人的眼里,是说不过去的。
梦独对叶晓晨说道:“我不去送晓露了。有人问起来,你就说我出差到外地去了。”
叶晓晨说:“行。那近段日子,你就不跟我一起回烟霞村就是了。”
两人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便默了下来。
一会儿过后,叶晓晨问:“你有什么话要我带给晓露吗?我不知道,你给晓露准备了什么礼物。”
“你对她说,我打心眼儿里祝他们幸福,只要她幸福,我的心里就会觉得幸福;要她好好过,跟常磊磊好好过。”
“行。”
“致于礼物,我还是不送为好。”说完,梦独拿出一个很厚很大的红包,说,“把这个红包转交给晓露,里面没有别的,全是钱。我没想到,给她送的礼物,竟然只能是钱。”
叶晓晨接过梦独手里的大红包。
梦独并非没有想过,送一样表达心意的礼物给叶晓露。但他想了又想,觉得无论送她什么礼物,都会给她带去伤感,更会让她在以后的生活中睹物思人睹物伤情,那么做,反是对她不住,她应当有属于她和常磊磊的两个人的幸福。最后,他便抛弃了送礼物的想法,而是包了一个大大的红包,聊表祝福。
“你,没事儿吧?”叶晓晨问。
梦独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说:“我能有什么事儿?叶晓露心里是喜欢常磊磊的,常磊磊又是那么爱叶晓露,这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儿啊,大好事儿。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说完,他又笑了笑。
第二天,梦独天不亮就起床,一个人骑车来到了从叶晓露家到常磊磊家的必经的一条乡村公路不远处,他隐在一座小山包之下。过了一大阵子,他听到热闹的笑闹声和汽车的喇叭声传来,他伏着的身体稍微欠起,看到送亲的车队正走在那条乡村公路上。不知何故,车子停下来。梦独听到,那热闹声比方才加了倍。他听出来了,是有人在婚闹,一些人在向新郎常磊磊吵吵着要小红包和喜烟喜糖呢。这些人要过红包还没完,硬是把常磊磊和叶晓露弄下车,让他们亲一亲,抱一抱。
有人在把叶晓露朝常磊磊的怀里推去,叶晓露支持不住惯性,只好朝常磊磊扑去;兴许常磊磊是为了保护叶晓露,他将叶晓露抱在了怀中,果真印上了一个亲密的吻。婚闹的人有的拍照,有的鼓掌,还有的尖叫。其间有着叶晓晨的叫声:“大家别太闹腾!”好在,那些人闹得不太过分,否则,不知叶晓露和常磊磊会受到何种捉弄。
婚闹告一段落了。
人们上了车,几辆婚车继续前行。
婚车走远了。
梦独立起身来,看着越来越远的婚车队伍,突然感觉一阵剜心锥骨的疼痛,他忍不住蹲了下去,泪水涌上了他的双眼,他的嘴里发出“啊啊啊——”的哭声,如无边的旷野上一条受伤的孤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