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相见不相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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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绮罗胸腔稍稍起伏,目光定定盯着那清矜自持之人,竟未察觉自己身体稍稍前倾,一个趔趄起身踩到低垂的裙摆,撞翻了榻边冉冉的烛台。
“当啷——”清脆的一响,烛台失稳,摇摇欲坠。
就在那一瞬,温绮罗还未来得及惊呼,江知寂手眼疾如闪电,竟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猝不及防地拉入怀中。
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拉近,她尚未来得及挣动,便被笼入那灼热的气息中。
他身上带着雪松的清冽,这种清幽内敛的香气,她再熟悉不过。
温绮罗的手腕为他紧紧扣住,力道虽不大,却透着几分不可抗的镇压。二人瞬间靠得极近,与曾在京城阴差阳错的那一幕重合,呼吸一滞。
温绮罗脑中一片轰鸣,连躲闪的动作都忘记了。江知寂显然也有一瞬间的恍惚,但很快便放开了她的手,迅速后退了一步,低声道:“失礼。”
温绮罗却咬了咬牙,目光仍定在他身上,心念已经哗然。
这个动作,这气息,这近距离的碰触,若说不是熟识,她再也无法说服自己。
她胸口微微起伏,一抹冷笑掠过唇边。
眼见江知寂转身欲走,她毫不掩饰声音中的缱绻,冷声问道:“护国寺那夜窗户未闭,一夜的风声吹拂,往日竟没看出,郎君狠绝如斯。”
江知寂的身影猛然一僵。
温绮罗的语声如冰霜薄贴,带着难以言喻的凉意:“怎么不说话了?郎君这般沉默,可是忘了当初在京城,我以为就此一别,再见无期。”
江知寂的手忽而攥紧袖口,指尖隐约发白,却并未转身,只是敛目凝神,半晌方沉声开口:“娘子何故执念于过去?不过风影错觉,实是没有深究的必要。”
话音虽平,可尾音微颤如弦,显然他未曾真正冷静。他的话听来似劝慰,却又带着几分逃避疏离,仿佛刻意拉开距离般的自持,令温绮罗眉眼微挑。
这般模棱两可的言辞,更令她胸中怒意如火逾燃,久埋的疑虑在此刻蠢蠢欲动,甚至侵蚀她的极力克制。
她上前逼近一步,直直望向他的背影,不肯放松一分一毫。
“风影错觉?”温绮罗唇角稍弯出一丝凉意,“那便说来听听,护国寺厢房之内,那拂袖而去的‘风’,又可有姓名?”
江知寂闻言,忽地缓缓转身,他默视着她,没有立即答话,两人目光交汇,间在无声的对峙中滴答如水流滑过。
温绮罗眉目间一抹冷色愈发显明,仿佛罩上一层霜雪,“郎君既舍不得说,便不必说了。恕小女就不留了,紫珠,送客。”
她身上积年的锐意此刻化为一柄利刃,直刺人心,竟逼得江知寂无计可施。
他站在原地,呼吸微微一滞,眼底情绪晦暗不明,那深潭般的目光仿佛盈满话语,却终究一个字也未说出口。
他终是垂下眼睫,袖中手指蜷了又松、松了又蜷,仿佛攥紧的不止是衣衫,还有那解不开的心事。
“二娘子。”他最终轻声唤了一句,与方才的冷傲疏离截然不同,语气低沉沙哑,隐约带着点无力的挣扎感。
可当话音出口时,却仿佛带走了他所有的情绪,嗓音又变得清淡无波,“既如此……我走便是。”
他转身时动作快而坚决,宽大的袖摆一掀,像是一阵沉风卷过帷幔,熟悉的雪松清气随之散淡。
他行至门边,却在即将出门时脚步一顿,喉咙如被什么堵住般张合了一下,可他还是没有回头,那声音低得几不可闻:“我亦…有我的苦衷。”
说完,未待回应,他推门而去,身影埋入那光线如旧的庭院。
门扇尚未闭严,一丝凉风从缝隙中灌入室内,那盏被碰歪的烛火晃了两下,终究还是熄了。
温绮罗怔立原地未动,冷风贴着她的颈侧滑进衣领,她却不自觉地攥紧了双手。
指甲嵌入掌心的疼痛将她拉回现实,方才积蓄起来怒意仿佛骤然泄了气,她胸口隐隐发酸,脑海中不断回响的,是那句轻不可闻的“苦衷”,一声声竟似扣打着她的心弦,让她乱了阵脚。
“苦衷?”她低声重复着江知寂留下的话语,旋即自嘲般轻嗤一声,“我又能信些什么?”
可说是自问,偏偏只能沉于无解。
她缓缓松开紧攥的双拳,手心已是一片微微发红的印痕。
微微抬头间,她瞧见自己眉目映在烛台旁偏暗的铜镜上,眼尾仿佛泛起一丝湿润,那仅存的一点明艳在室内格外寂寥。
温绮罗倏地别过头,不愿再看镜中之影。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想将那些乱绪逼出心口,可越是想压下心潮,胸腔内反倒越发如鼓点乱撞。
似隐忍又似哽咽,一股说不出的酸涩染满了喉咙。
温绮罗不知为什么恍惚间有一股声音从心底传来,仿佛想为他找借口,又仿佛自己懒得去仔细追究那些借口。
房中静寂得能听见窗纸因风微动的声音,温绮罗猛地起身走至窗前。
风朗云舒,抬眼望去,午时映得庭院幽寂,而江知寂那高瘦挺拔的身影正一言不发地立在外院,静默像一抹墨色溢了轮廓。
温绮罗呼吸一窒,下意识推开了窗。窗扇乍启,熟悉的清冷雪松香伴着夜风钻入鼻间,可再抬眼,江知寂竟已转身离去,身形渐行渐远,没入门庭的晦暗里。
温绮罗原本紧攥窗棂的手蓦然松开,风声叩过心田,徒留一种说不出的怅然。她微微咬住嘴唇,脸上的神情竟透着一丝旁人难以窥破的惆怅。
她大抵不会知道,在回廊尽头,江知寂扶着廊柱,袖口下的双手紧紧攥成拳,青筋隐隐暴起。
他没让怀中玉佩坠落地面,然而玉佩之上轻轻一抹浅痕,却承载了所有的意难平。
“当是天意如此。”他自言般低叹,然而语气如刀锋寒意,隐含痛楚,渐被寒风拖远地模糊。
在温绮罗怔怔立在窗前时,庭院之中的一声轻响唤回了她的神思。
那声音极细,却并不掩藏,就像什么人刻意做出的动作。
她转过身,正对上匆匆推门而入的紫珠。
紫珠的眉头拧得很紧,目光中带着几分不安,似是因顾忌而吞吐徘徊。
温绮罗只觉胸中有一堆乱麻,此时哪里容得下旁事,“发生了何事?”
紫珠尚未来得及答话,身后一阵略显轻促的脚步声便已传来,那是清音特有的行止节奏,毫不拖沓。
他低沉的嗓音在门边响起:“紫珠放心,我自与女郎说。”
紫珠忙向旁侧让开,临退出房时,还不忘对清音使了个眼色,眉梢间分明写着几分担忧。
清音冷静扫过,终是颔首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