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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小凤懒休宿碧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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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黛怅然若失,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吓跑了她。等白露浓午间下值来用饭,她粘上去和姑母说起那小奴婢来。白露浓向来“冷眼看人”,就说这丫头来历不明,让房松黛少去沾惹;何况到武宅来的“丫头”可不简单,薇主来这儿的时候,也不过就是个小丫头罢了。

吃完了,白露浓带她去她办公的地方小憩,姑侄两个闲话消遣。房瑜说了不让黛黛插手教务,白露浓还准许她进教主阁的小室,乃是为了一种特别的情怀。虽然奴奴出嫁是她的主意,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悔恨,总希望她原本能比自己更上一层楼;黛黛就是她最后的寄托。

“姑母倒也不是看不惯你梁叔叔家的那个,只是连他都做了武主事,还是你爹爹进言。怎么好这样?做父亲哪有向着别家的!”

“姑母,你别说了……”她自己何尝不难过?

沉闷地聊了一会儿,白露浓问:“好侄儿,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听你爹爹的意思,是想给你指一门亲事,你可有中意的男儿?”

她一时噎住了。煎熬了片刻,糯声糯气地说道:“没有。”

白露浓一边铺开竹床准备午睡,一边笑道:“其实韩阁主家的二宝倒是不错,长得也美,只可惜他家的大公子还在湖州,也没有指亲,轮不到弟弟先娶……嗯,也不知道韩惜宝怎么样。姑母跟你说,那是鱼宫主的长徒,想必是一表人才的好孩子……”兀自快活地畅想着,全没发觉房松黛的眉头越皱越紧,终于开口打断了她的自语。

“姑母,黛黛要说一件事。”

白露浓转过头去,脸上那个笑还没消化:“嗯?”

“黛黛小时候被人欺负过的。”

白露浓一时还有点不敢信似的,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抓着她问怎么回事。那事儿已经过去那么久,房松黛再说出来的时候已然不再觉得委屈,只有一股恼怒和恨。白露浓一听是那三个男孩儿,气得捶了一下竹床,脸憋得红红的,要出去说理。

房松黛拉住了姑母:“姑母不用去,若要说理,也没有证据。黛黛只想对姑母明说,我确想嫁个好郎君,可若是这三家的男儿,黛黛就是死,也不会同意。退一步,只要是这武宅里的男儿,我都不好嫁,不知道这三家的公子哥背地里要说我什么荤话。”

白露浓坐下来,片刻气消了些,握着黛黛的手:“好姑娘,你受委屈了……你爹爹也真是的,当年为了这个武宅的差事,头也不回就把你留在湖州,我必好好的骂他一通。”又婉转叹了一回气,说道,“我知你父亲的意思,你若不嫁,留在武宅也让有的人生疑,反而陷你于危难。”

房松黛道:“我不想和小蝶阿姊争。难道除了做教主,武宅就没别的地方要我了么?”

白露浓沉默了一会儿,说:“……莺夫人是很喜欢你的,你若是稍微强一点,她一定会把教主的位置传给你,而非小蝶,所以你父亲才偏要停掉你的腿脚课。你的好胜不会害你,莺夫人的爱意才会害你啊。你若真的定了亲,莺夫人再不舍也会忍痛让你嫁去,只为了不让这份爱意继续伤你。”她摸了摸黛黛的头发,摇摇头,以为自己一时口快说得太多了,十六岁的女孩儿是不会懂这些的。爱和杀怎会等同?

“黛黛不明白……难道违背心意就公正么?”

白露浓道:“‘公正’二字,和心想事成从来就不沾边。莺夫人想让你做教主,这是她心里最公正的事,但是做不到……她有很多事,都只能这般退而求次。黛黛想要什么样的公正?……”

黛黛就怅然若失地走了。

午后遇见谢阁主,他大概从父亲那里知道了她的意思,见到她时笑容有些不自然,只问她:“黛侄儿,你心里有中意的人儿了?”

她昂首道:“黛黛要去旧神观做姑子的。”

谢昌玉嚯嚯一笑,说道:“好志气,鱼宫主要收第三个徒弟了。”他这么说,是因为鱼玄机已有了庞小蝶、红拂两个观音奴,房松黛要去拜鱼玄机为师,可不是又要多一个观音奴了?这话是暗中挑拨她和庞小蝶,阴毒得很。

这下黛黛也不顾忌父亲和他的情分了,甩了袖子就走。她要去找莺夫人说话,守门的主事告诉她说夫人出城去了,又问去哪,对方便回答说去了佃田上。

她回头牵了她父亲的白马来,也不屑化装了,那主事要拦她,她骑在马上,回过头气呼呼地回了一句:

“我去旧神观做姑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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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将至,这是长安东市准备着花会的时候,也意味着阳月迁官、春榜放名的日子快到了。

这是长安举子们最兴奋也最不安的时候,寒窗多年能否获得一个满意的名次、四处奔走能不能换回一个合适的官职,都看四月。城内的慈恩寺塔下已经汇聚了成百上千的考生,是做春风得意人、还是成为黯然神伤客,榜名一放便能揭晓。

这样的热闹场所,不是莺奴爱去的地方。四月也是武宅最繁忙的月份之一,各地的考生不管是得意还是失意,都要来武宅干谒一番,中榜、得官的要拜托莺奴联络高官,落榜失意的则想问莺奴要一点庇护;这群人,只放着房瑜谢昌玉一干人等去招呼就是了。

今日的她,却要去城外赴约拜访两个读书人。

驱车的教徒懂规矩,将教主带到目的地附近便自行离去。莺奴下了车,独步片刻,便来到西郊的一所茅屋外。四月芳菲可爱,田间绿波荡漾,犬吠依稀,这所茅屋就藏在翠野稻风中,远离喧嚣的长安城。

这是河东柳氏一族的土地。柳氏是初唐旧族,曾经盛极一时,男子为朝官、女子为宫妃,家财万贯。然自柳氏外戚王皇后被武则天铲除以后,官至宰相的柳奭亦遭免职,不久便以谋逆之名处死,全家流放。安史之乱既来,这一家更是萧条冷落,虽然城外的良田还在,但其如今在朝堂上只是人微言轻的小族了。

而莺奴今天就是要会一会这人微言轻的“下仕”。

那人按约定,已在茅屋中等候多时。妻子添酒布菜,为其端镜、修整仪容。镜中人二十来岁,意气青春,微髭丰丽。他左看右看,连每根胡须都仔细归位,一旁同考的朋友不禁笑道:“什么样的夫人,令子厚这般上心?”子厚,是他的字。

“梦得休要嘲弄。我已有娇妻为伴,你倒独身,只怕她来了,你比我更加上心。”

“刘某自知病瘦难看,……”他大笑,没有继续说下去。他自己也换了新浆洗的衣服,笔挺的,才不显得消瘦得太娇弱。

这两位年轻的书生,便是柳宗元和刘禹锡。这时的柳宗元在朝中任秘书省校书郎,虽然已经得了职位,但仍没放弃进考;刘禹锡则还没有走入官场,两人都正等着今年的博学宏词科发榜。

不过,虽然还没发榜,他们对释褐已有了几分把握——每年的进士科虽然掌握在礼部官员的手里,可是博学宏词科不归他们审卷,别头举人也就别想蚕食这一科的榜名。这算是剑走偏锋,考功名的常用套路罢了。

至于为什么对上榜有信心,除了真才实学,当然还是要有点门路的。柳宗元出身士族,对考场这点猫腻算是门儿清,考试之前就已经带着诗文和礼物谒访了监考和阅卷的各家学士。做了两年小官,家里也还有些田地,这些钱财还是掏得出来的。刘禹锡是他的好友,便也跟着沾沾光。

考官们不可不访,而与这考试看似无关、实则对考试结果至关重要的还有一人,这个人的名字,叫做王叔文——只有和此人相处好了,中榜的事才算是十拿九稳。这件秘诀,若不是在当今官场上走过两年的人,是不可能知道的。

好在柳宗元是知道的。

炉上酒已温了半个时辰,胡子也已经打理了一百遍了,终于听到窗外柴扉轻开的声音。知道是贵客已到,柳宗元霍然起立,奔入院中,向客人迎上去。那女客解掉锥帽,向着他露出一张白炽如太阳一般的脸。

“莺夫人,路上可有吹着风?”

莺奴笑说:“……柳公可好?”探头从窗中看见席上另一位客人,还未问,那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颤颤而起,从室内走出,一边行礼,一边跌跌撞撞地向这头来:

“小子洛阳刘禹锡——”

柳宗元向着小友介绍道:“这就是我对你说过的莺夫人。莺夫人虽是女子,对时务税理、朝堂格局,见识可谓宏广独到,胜过男子;宗元听了莺夫人一番话,早已是五体投地。你可记得退之在席上曾说?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莺夫人理应做你我的师父,你也该听听她的话。”

莺奴笑着谦让了一回。三人落座,边吃边谈。

莺奴认识柳宗元,是因为蚀月教的佃田与柳家的土地相邻。柳宗元的职务低微,他和妻子平日还要亲自下地看顾农事才能贴补家用,有一日便在田上遇见了来视察耕情的莺奴。他坐在田埂上休息,掏出笔来修改前日所得的句子,莺奴笑着走过来问了一句:

“文史公安得舞犁锄?”

两人便认识了。一边漫步,一边聊起了时世国是。

建中四年朱泚之乱时,今上在宦官的保护下逃出大明宫,后又返回国都。以此事为分水岭,今上对藩镇和宦官的态度大变,仿佛从奉天回来之后就换了一个人。执政之初,他对宦官当权极其警惕,严惩数位贪腐的大监,其手段之果决真堪说是杀一儆百了。然而建中年间因为宦官救了他的命,回大明宫后,他就忽然将兵权转移给了霍仙鸣、窦文场等一干阉党,反而对前些年为了削藩出命出力的那些将军们冷淡起来。

就因为今上的态度这样变化,各地兵力强大的节度使们才确信皇帝已经无力再剿藩镇,从此大唐便进入了中央与地方冷眼相对、各安一隅的时期。人人都说当朝皇帝是从泾原兵变的时候开始变得糊涂的,其实对皇帝来说,这也是为了保一时平安不得不做出的牺牲。

当今朝廷上可以坐到高位的官员,无一不暗中默许了今上的这个决定。浑瑊、齐抗、崔损、杜佑,他们无不经历过圣人当初奋力治藩的时期,甚至是从安史之乱中走过来的,所以知道搏命再战对长安和他们自己都是无益,因此不得不沉默,也是聋了、瞎了。

沉默得久了,有时便忘了痛,长安的繁华与安宁确实可以抚平一切。

浸*官场和沙场多年的老人懂得其中的困苦,但年轻的书生们却不一定。时至今日,依然有人极力推行武力削藩、打击宦官,希望能以雷霆手段扭转大唐的困局。这批年轻人的首领,就是当朝皇太子李诵。

而他最亲信的智囊,就是苏州司功参军出身的太子侍读王叔文。

今日与柳宗元、刘禹锡相见,他们便不约而同地提起了王叔文的名字。王叔文善围棋,最初就是因为一局棋博得了太子李诵的注意,成了太子侍读,常在东宫陪伴李诵下棋说话。别看此人出身平平,在朝中也没有背景,可他与太子的交情可不是常人能及的。

做太子,最怕惹上的一条罪名就是勾结党羽。一个太子一旦勾结党羽,就可以被人说成是想要谋权篡位、暗害天子,太子若是从太子的位置掉下来,别说比不过一个普通的郡王,可能连命也没有了。李诵也不是装饰东宫的人偶,他须得有志投意合的朋友,然而这个朋友又不能是朝中的大官,王叔文恰好满足了所有的条件。一个出身寒微的人身上不必担心翻出什么黑账,和其他的大官亦无什么亲戚姻缘上的牵扯,是太子结交其他同志最好的中介。认识王叔文,等于和太子李诵沟通心意。王叔文看好的人,就是太子看好的人。

柳宗元和刘禹锡对登博学宏词科如此信心满满,就是因为和王叔文有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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