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歪读读www.yydudu.cc

字:
关灯 护眼
歪歪读读 > 蚀月编史 > 第二十三章东阁寻郎意竟痴(中)

第二十三章东阁寻郎意竟痴(中)

歪歪读读 www.yydudu.com,最快更新蚀月编史!

他等房瑜拉上门,赶紧趴在食台上三口并作两口,一通牛嚼兰花。桌上餐点精致,每一道都是他来长安以后从没吃过的,而他只能满手抓着向口中塞,什么滋味都没尝到。吃着吃着,竟掉了一点泪,怕人瞧见,抹完手脸之后便蹿出去,做贼似的离开了。

只是坊门已落,他即便从这个房间逃出去,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踉踉跄跄跌下楼梯,在花阁柳馆间落寞地穿行了一阵。今夜不知为何,平康坊的馆子不如平日热闹,连着经过好几家都不见有人开窗迎客,给他心里平添几分萧条。

以自己的俸禄,高级青楼馆子一年逛上两回,口袋便要见底。去年来过两次都是房瑜请客,那时候接待过自己的姐儿他方才瞥见了,人家压根不记得自己。商人类妓,他忽明白房瑜原是个婊子,本就人尽可夫,一时的恩情乃是局势所迫,回头便当他不存在。

他恨得咬牙切齿,年前在宰相府里受的那种屈辱如今成倍地朝他压来,既让他愤怒,又使他双腿打软。一想到宰相府,房瑜方才对他说起的话就如巨鼓一般敲响,他说攀附右相的路并不好走。

虽则房瑜现在早已对自己弃之如敝履,他还是得攀着房瑜。他知道自己会读诗书,但人情世故上还不够聪明,有些事非得请教三遍才会懂。卢校三在大理寺十六年,凭这十六年的历练才有这般聪明,他不要消耗十六年那么长,只要一个良师。

这般想着,他决定今夜即便倾囊,也要留在平康坊,缠上房瑜。

循着人声走,他总算知道今夜平康坊别处这般宁静是为何。翠馆门前张了好大一片场子,明灯高挂,人潮涌动,都是从四处赶来看花魁竞选的男男女女。此时已到了最后一轮,这台上且歌且舞的妙龄女子个个美艳绝伦,一颦一笑均使得台下一片叫好。花与美人鲜艳辉煌,他站在黑压压的人群后,视野模糊,看不得十分真切,却也不得不赞叹这平康的春色。这平康的一点春色,或许就是大唐盛世唯剩的桃花源。

从怀里掏出了大理寺令,他一路从最外圈挤到场内,热汗淋漓时正听得妓中状元的花名从台上高声报出,一圈一圈地散播开去,恍如潮水。人人都抬头去张望那年度之魁、向她投去红绫和铜钱时,康南平只是冷笑着从人头里钻出来,松了一口气——

这平康坊没有真正的花魁,平康坊的花魁是房瑜。

房瑜就和那群高官显贵一起站在竞选台下最好的位置,此刻谈笑间正兴尽欲归,要再续方才那场酒席。他径直走上前,拍了拍房瑜的肩,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

“武宅……有暗桩。”

正月已毕,春忙的日子来了。

蚀月教如今的田地分为两种,一种是拿钱租的佃田,一种是丹药主顾们自愿典当的职田。

有唐一代,朝中官员对佃农剥削之重,以至于无人愿意耕种他们的职田。而这田地又是朝廷赏赐,不能典卖,闲着就是浪费。今上登基初,元载为相以降,京官俸禄锐减,百官惯过豪华休闲的日子,手上没钱,但还有点田地,自然是钻营尽了。这典职田的案例没有上千也有数百,三司人尽皆知,但也只有需要扳倒某官的时候才拿这事出来附和说道,平日里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也典,我也典。

到旧神观求丹问药的高官显贵们舍不得拿出铜钱,有时便把自己名下的田地押给鱼玄机,每年换取定量的极乐丹。给了鱼玄机便是给了莺奴,如今蚀月教在京郊的农田更是广袤无边,普通人根本难以想象,长安眼看着就被蚀月教徒的地盘包围了。李深薇在湖州占山为王的时候,都未曾有过这等风光。

至于莺奴,比起西市武宅那片地盘,更喜欢到田上去,和耕种的教徒们相处。农、商二事是蚀月教的大事,至少是莺奴的大事。那些见不得人的交易,自有房瑜、鱼玄机替她完成——至少今年开春之前,都是这样的。

这日有空,她坐车到京郊来,是为了问春种的情况。去年雪大,即使到了二月,田间积雪也还未消完,放眼望去,长安城外满山馀白,寒气森森,仿佛今岁的春不会再来似的。

农人教徒对她埋怨,只说虽然知道这十年气候确不如祖辈那般暖和,却也没想过遇上这样的寒冬。想十年前还有载入史书的丰收,今年的亏空大概就是为了补那年的丰产。现在距平日里播种的时间已经差了一旬,而土地冰冻,连四邻里力气最大的牛都犁不起,何谈春忙。

莺奴从田埂的积雪间直起腰,闻了闻手上沾着的泥土,也沉思了许久。想来也奇妙,刚做上教主那两年,她志气如云,最热情的那段时间,霜棠阁仓廪丰实,秋来藏粮之满堪比国库。现在她意气已消,惆怅欲归之际,连长安的天都寒了。

玄机暗示过万物都是她的心想,这无疑又是明证。

“阿伯莫急,今岁粮食减产已是定局,但你们缺漏的税金我自会替你们补缴。若是田上有余粮,全数售卖给武宅,每斗不会低于六十钱。”

“六十钱!这有些高了。莺夫人不怕亏了?”江淮米丰年价格才四十几,长安米价零售六十算是高的了,从农家进货很少上这个数,莺夫人出这个价岂不是自甘做冤大头?

莺奴正色道:“全数卖给我,无论别人出什么价都不要贪。粮食能救命,千万不要看一时价高,就脱手出去。”而武宅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填补这些教徒的税金当然不在话下,不作此用反倒没处去。但农民若是把粮食出卖给了别人,再买回来就难了。

那老农颤颤地道一声是。又说,这圣人也是奇怪,收税光要铜钱不要白米,难道圣人真的是铜炉金丹喂饱的?自言自语地回屋去了。

自建中年间到现在,两税法已经实行近二十年了。纳税不收米帛,只取官铸,使得铜钱源源不断地存入国库,更令全国物价畸形。富人囤积居奇,只是更富;贫户卖子鬻女,依然更穷。税法这把刀,莺奴用过,在杭州一剑斩了紫阁,所以知道此律险恶,皇帝是在亲手葬送大唐的国运。

若不是武宅虽大仍有尽时,她确实想大庇天下寒士,只是做不到。而这主意若是说给鱼玄机听,她必又要大笑她痴心妄想,皇帝自掘坟墓,满国臣民均是陪葬,难道要她这么一个田野的邪圣去救?救得了谁,为何要救?

玄机出自深山,心中当然没有国计,就好比当年师父来自海岛,她的心中也没有皇帝,但莺奴是在长安长大的。国运衰颓之际,式微式微胡不归,所以莺奴才这般疲累。

从京郊回来,前后的人都觉察教主不高兴,不敢与她说话。谢阁主来商量长子成婚的事宜,她脸上才挤出一点笑意。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