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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三川归去觅宗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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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瑊笑眯眯地说:“西市向来纷乱,卿这些年都管过什么事,说来听听。”

卢校三道:“西市多胡裔,贸易往来之处,多有摩擦。一日买卖,出入万金,难免多生事端,以至于强买强卖、以次充好、假石为金之事,卑职都曾经手。”

右相脸上露出赞许,又问道:“可这西市鱼龙混杂,我曾听大理寺管不了的案子也有不少。前些日那个西市武宅的梁某在我醴泉坊大闹杀人的事情,你们大理寺怎么处置他了?”

在场者一听他问这话,一时都吓得冷汗涔涔。宰相此来,他们并不知道其对蚀月教的态度,便是要见风使舵,然而风吹在哪里都不知道,如何答得上来?都在装傻充愣,卢校三这边却说:“卑职以为,梁某不满宫市搅扰他的生意,忧怒之下乍然惊吓了宫中侍卫,导致两位宫监猝疾突发,虽有过,但缘出有故,罪不至死。念在梁某不足十六岁,圣人慈善愍幼,爱民如子,故而大理寺对梁某从轻发落。”轻飘飘化解了浑瑊这一问。

浑瑊的脸色不喜不怒,亦不予置评,看不出对这回答是否满意,卢校三身后的康南平已是双腿发虚。问到了西市武宅,自然马上要问极乐丹的案子。

果然,宰相再问:“某听闻这个武宅风流倜傥者不在少数,且说有一人曰房公,容色流丽闻名遐迩,问之则传有奇药可葆容颜,呼为‘极乐’,秘售于平康之地。此等奇事,卿可有听过呀?”问时笑意盈盈,仿佛只当作一件奇闻轶事,只有卢、康二人头皮发麻,连脚趾都攥紧了。

卢校三依旧保持那低头行礼的动作,不能交白卷,只能接着说下去:“坊间传闻,卑职确听说过一点。”然而这之后怎么回复,就难了。

浑瑊等了半晌不见他继续,逼问:“这秘药是有毒无毒,官家许可与否?卿在大理寺,听说过了却不管?”

他面对的是一朝的宰相,量他官场上待了这么些年,也算是有点应对的智慧,此时终究有些慌了。但想在“不作为”比别的罪过都轻一些,就闭着眼回答道:“只当是百姓闲谈,卑职……闻时酒醉,未能及时明察,还请右相降罪。”

浑瑊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依然是那静池无波的眼神。片刻,挥手道:“罢了罢了,阳月在即,此来本想看看谁堪提拔,怎奈你们大理寺这范公管教得也不怎么样,实在是人才凋零,我替圣人难过啊!”

一旁范栋听了这话,连忙在身后说:“右相息怒,卢寺吏坚守西市十余年如一日,秘药一事若连他都无一字,那这大理寺便没有人更能多说了。”他也是怕浑瑊降罪、自己丢官,此时危急,不管右相的态度如何,只能赌一把。若是赢了,他与卢校三一同升迁;若是输了,如今已把查案之人的名字供出来,也好自保。

卢校三知道自己已经躲不过,可也同样心中没底。这时候是站在蚀月教这边打圆场,还是将禁药之害面述于右相,完全是一场赌博。

正在生死关头,康南平站出来了。

“回右相,此事卑职已经查明。”

浑瑊脸上的表情一动,微笑起来,伸手捋着胡子,奇道:“哦?小子有志,不如说说看。”

“并不怪卢前辈失察,只因此药与西市无关,乃是通济坊流传出来的。卑职这一年在通济、安德一带暗中查访,已然查明此物的来处去处。因未立案,故未曾禀明大理寺卿,是卑职之过。”他心想这样一来,既不会和蚀月教扯上关系,又解释了那为极乐丹跳脚的小官的存在乃是一场误会,还把报案的底细给糊弄过去,想必可以解围了。

这套说辞,他天天夜夜苦思冥想,才有这么个万全的解释。幸亏那时候有房瑜指点,给过他这么一条后退的路子,否则为今不能有如此圆满的计策。

浑瑊听得哈哈大笑,喜道:“范公,你这个徒弟很好啊。你说未有立案,那我托范公给我现拟一份,你呈述完了抓人去吧。你叫什么名字?”

在场众人见困顿得解,都舒了一口气,康南平自报家门:“卑职不才,愧同文献公籍贯出身,自韶州曲江来。贞元十二年进士及第,敝姓康,名南平。”他说的文献公,正是玄宗皇帝那时的宰相张九龄,也是有唐以来,岭南道进士中迄今唯一一位做上中书令同平章事的。他这般说,当然是野心不小,岭南道向来少有人才,每每中榜人数还不足别道的十分之一,然而一做官就能做到宰相。听到这里,在场的人都知道这个康南平深藏不露,说不定要走大运。

然而浑瑊听到此处,脸上就露出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冷笑。那份送进他家门的檀木盒子,上面的落款就是这个“康”字。

“康公明察秋毫,应得嘉赏。卢公坚忍耐劳,也得去个更好的地方。”他倒还没忘了后面这个卢校三,留下这么句意味深长的话,走了。

待到四月人员迁动的名单下来,康南平官进一品,填了蔡霖那个缺;卢校三亦升了从七品,但从大理寺迁走,转到兵部,还是个要到城外出勤的武职。这里面宰相所寓的含意,似浅还深,令人难以参透。卢、康二人虽然都升迁了,眼看却是永别,以后再难相见。

卢校三并不如想的那么难过,他清楚那日必有一人要担错,从他第一脚踏出去回话时就已经想好要替康南平作掩护了。只是南平那日在右相面前抒鸿鹄之志、意在金銮殿,结果也只是升到大理寺评事这么个不尴不尬的位置,他反而替他捏了一把汗。

康南平与他在大理寺门前依依惜别,含泪再三再四地感激前辈。卢校三也没多说别的,只是要他步步留心。官场之路凶险无比,“轻言托朋友,对面九疑峰”,莫要迷失了自己,也不要忘了目的所在。

康南平知道这诗的开头两句便是“攀天莫登龙,走山莫骑虎”,前辈劝告之余其实是在敲打自己,也是有话没说尽的。然而送走了卢校三,他紧绷的神经瞬时松快,脸上立刻露出一个笑来。

——卢校三这场牺牲他早已料到。

那日房瑜对他说“你该死,自有比你更该死的人”,话中所指正是卢校三。卢校三当然不该死,然而却可以变得该死;正如蔡霖自安于一隅,最后也活不成。康南平能跳一跳坐上这大理寺评事的位置,房瑜当夜那句话好比棋谱名典,当即盘活了这一僵局。他升了官,不久就得去谢谢房瑜了。

卢校三死也不会想到,康南平起了编排他的心思,都是因为他自己失言。那天他对南平说起李寺正为鱼玄机营金器一案被贬,千不该万不该,不能说他是被一道圣旨贬掉了官袍。小小的大理寺正,为一件买卖金器的案子,怎会触了圣怒?若不是武宅里有人手眼通天,这么小的事情绝不至于闹出那么大动静。而蔡霖半年前又正好曾来劝康南平为官要注意结交之人、别与蚀月教牵扯一处,结果才说完不多久,自己就落得个尸首不见的下场。

康南平就是从那时起,终于知道西市武宅才是真正的龙蟠虎踞之地,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不管是升官发财还是想死无葬身之地,一切都不如求武宅来得快。

挤掉了卢校三,再也没人盯着他办案了,他大可以随自己的心意行事。除了卢校三,还有几个路障挡在康南平眼前。一个是那武宅门口的前大理寺正,还有一个是宰相府里的浑壁。

这个前大理寺正对他其实还有些用。李公的身份是他的筹码,他可以此要挟房瑜,因此这个前大理寺正也还不用太快去死。更重要的是此人手里掌握蚀月教的种种把柄,等自己的位置坐稳、时机成熟,李寺正探来的线索随便报一条上去都可以立大功,不费他自己吹灰之力。

可是浑壁这个变数就大了。卢校三说过,蔡霖生前还留了半份却案公文,如若这真的是浑壁去求他写的,何以他这个辛苦替原告周旋打探的执事人却不知情?浑壁显然是想鸟尽弓藏,将来还不知要怎么平他这头的口祸。他那做宰相的祖父又亲自下马撤案,内情更是扑朔迷离。再不摆平此人,他的仕途下一步顺不顺利,可就难说了。

四月换了新袍,他去武宅拜谢,这会儿终于不是房瑜一个人接待,携自己的副阁主和另一位姓谢的阁主,与他一起在花园中饮酒。自己也算是他们有些交情的“朋友”了。房瑜接待他,笑如人面桃花,一扫先前在平康坊的冷淡。他心里受用,浑然不知自己是面前这个人最微不足道的一颗棋子——他和蚀月教纠缠这一年有余,莺奴从没说过要见他。

房瑜逗他,席上一边谈笑,一边仿佛不经意间说起“宰相家的小孙儿今也得了个六品官”,他眼角里瞥见刚才还志得意满的康评事,面色一瞬间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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