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尽归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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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宅,是家中女眷居住之地。古代宅院都有内外之别,待客是在外院,唯有来客的女眷才能进入内宅。谢夫人,平日掌管内宅,在内宅说话比谢为善更管用。“内宅,不好!”谢为善想到常年病重的老母, 如今可是经不起半点折腾。“谢庄主,烦请带路。”事情紧急,也顾不得内外之别了。“王道长快请,快请随我来。”王福朝他点点头,“事已至此,还请庄主让闲杂人等离开, 免遭波及。”事情竟如此严重……钱姓商人脚步放缓, 这个动作被王福看到,立刻体会。“钱施主,你也帮不上忙,请到外面等候。”“好,我这就走。”钱姓商人如蒙大赦,急忙转身跑出去。谢为善一路下令,所有下人侍女都惊慌失色,往外面狂奔,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王福脚步不急不慢,快要见到正主了,不急这一时。法眼如炬,却见到内宅上空,怨气如同翻滚的黑粥,粘稠得随时能滴落下来。“夫人,你在哪儿,快出来见我!”谢为善神情慌张,四处张望,却见不到夫人的身影。“听我说,那箱珠宝不是好东西, 快扔掉。”“家里金山银山,你要什么我都给,别留着那害人的东西。”突然,空中怨气陡然暴涨,瞬间化作实体,冲击得砖墙崩塌、碎石四溅,打在地上叮当有声。“是福堂!”福堂,供奉场所,烧香拜神的地方。谢夫人天性虔诚,一天十二个时辰,倒有六个时辰在福堂。这一刻,福堂遭受灭顶之灾。远远看去,屋顶塌陷,墙壁崩塌,到处都是乱飞的灰尘。“夫人!”谢为善惊慌不已,快步上前,就要用手刨开废墟。“相公,别乱动。”下一刻, 废墟嗡嗡颤动起来,一缕缕黑烟从缝隙钻出。砖石瓦砾, 在黑烟冲击下, 瞬间腐化变脆,化作砂砾朝四周流淌。废墟中央,终于出现谢夫人的背影。这位贵夫人,此刻的衣着打扮,和平日雍容华贵不同。“夫人,你怎么?”谢为善看到夫人时,竟是当年初见的模样,那年她还是纸扎铺的小娘子,穿着这身打扮,埋头休整竹篾,一缕发丝从额间垂下。那一刻,他心动了!“相公,快闪开。”谢夫人手托一枚纸扎元宝,正在和对面对抗。周围黑烟缭绕,只看到谢夫人手舞足蹈,似乎发疯一般。“道长,快让她停下,停下。”谢为善拼命哀求,“我谢家有万贯家财,多少钱我都给得起。”这句话,似乎引发了某个存在的愤怒一声咆哮声,震得谢夫人双目充血,两行血泪流淌下来。“万贯家财,那本该是我的,我的!”谢夫人的对面,是一箱打开的珠宝,原本金光灿灿的金元宝,被浓郁黑气所化的爪牙盘踞。在王福的法眼观照下,众多黑气缭绕,在半空形成须发浓密、面相凶狠的恶汉。恶鬼!钱伥!索命钱的真正凶手,终于
出现在众人面前。“噗嗤!”谢夫人吐出一口血,浇在纸扎元宝上,纸面如同海绵,迅速吸收血液。下一刻,纸扎元宝金光万丈,跳出一个高大的金甲神人金甲神人上前,和恶鬼双拳对轰,打得虚空颤动。“你是哪来的恶鬼,我和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害我们谢家?谢为善不信邪,指着恶鬼质问道。“无冤无仇?呵呵,谢家,狗屎!”恶鬼一声声咆哮,怨气越发浓重了。“我本是聚啸山林的强盗头目,带着几个兄弟劫道为生。”“有一日,我们遇到大肥羊,杀了一家做买卖的客商,得了满满一大箱子珠宝。”“几个兄弟受不了山林寒苦,想着金盆洗手,我被他们说动了。”“然而,珠宝不能立刻瓜分,需要埋藏好,日后起用。”“我年轻时跟过一个术士,学了两手邪术,其中就有钱伥的制法。”“我生怕财宝丢了,就和兄弟们商量,从山下抢个人上,做成钱伥。”听到这里,谢为善呵斥道,“你如此残忍,死后有此报应,也怪不得别人。”“住口!”恶鬼被他激怒了,爪子陡然暴涨,撕掉对面金甲神人的胳膊。粗壮如巨蟒的胳膊落地,悄然无声,金光散尽后,只有一堆纸屑。“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哈哈哈,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恶鬼又哭又笑,身上怨气波动,越发惨烈。“那天夜里,我的几位好兄弟将我灌醉,然后……把我做成了钱伥。”听到这句话,在场几人内心一个咯噔。这恶鬼生前也是恶人,杀人越货无恶不作,但对兄弟也还算义气,结果被背叛了,还被做成钱伥。王福听过钱伥的制法,这恶鬼生前是杀人越货的强盗,被信任的兄弟百般折磨,恐怕死时内心怨气滔天,简直无法想象。“哈哈哈!”恶鬼说了几句,又笑出声,“多亏了他们,我死后变成恶鬼,他们几个早已老死,一切都带到坟墓里。”“可是,这和我谢家有什么关系?”谢为善不能理解,大声质问道。“当然有关系。”恶鬼盯着谢为善,喃喃自语,“像,真像,太像了。”“你胡说什么?”谢为善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我是说,你像极了我其中一个兄弟。”“告诉你吧,我共有六个兄弟。自从苏醒后,我化作财物四处杀人,也知道了死后这些年发生的事情。”“我那六个好兄弟,将我做成钱伥,连同宝箱埋入地下。”“一转眼,他们就金盆洗手,来到谢家庄,成了谢老太公的六个女婿。”谢为善听到这里,脑子陡然炸开,下意识反驳,“不可能。”“有什么不可能。”恶鬼得意大笑,“你是强盗贼人的后代,是我的苦主,你们谢家就是贼窝,冤仇相报,就在今日。”“相公,还和他啰嗦什么,你快走。”纸扎元宝所化的高大金甲巨人,遭受恶鬼不断的撕扯,大片纸屑如雪花般落下,
渐渐露出竹篾骨架。反观恶鬼,越斗越强,周身怨气开始凝如实质。噗通!宅院中的猫狗宠物,接连倒地气绝,尸体瞬间变得干枯。不用多久,恶鬼的鬼域笼罩整个谢家,将来不及逃走的生灵屠干净。“你这娘子,也算有些本领。”恶鬼一边和金甲战士战斗,一边仍有余力开口。“半年前祖坟翻修,有人意外打翻宝箱,放我出来。”“我得知真相后,第一时间就要上门索命,杀光谢家人。”“没想到,你家娘子养了一头纸扎鬼,拼死护住你。”“她还施展法术,杀人灭口,替你们谢家隐瞒丑闻。”“当时我实力还不太强,只好暂且留你性命,到处以索命钱杀人,壮大实力。”“今日过后,我要屠尽谢家庄,将你那六个贼祖宗的事迹宣扬天下。”谢夫人抿着嘴不说话,全神贯注在手中纸扎元宝,与恶鬼大战。她出身家道中落之家,三代以纸扎铺为生,这一行和卖棺材的差不多,都是生人勿近。从小她就没与朋友,又学了供养纸扎鬼的法术,越发性格阴沉起来。纸扎不能暴晒,所以铺子常年没有阳光,阴冷瘆人。谢夫人从小到大,不知道阳光是什么感觉,直到那一天,她遇到了自己的阳光。那一日,铺子门口,一位青年思得患失,透过门窗偷偷看她,脚下如同踩了钉子,半天也没有挪开。后来,当地最大的财主,谢家上门提亲。她才知道,那天的青年,是谢家的公子。多年之后,谢夫人才知道,当年为了娶她,谢为善在父母高堂面前,几乎把头磕破了。这些年来,谢为善敬她爱她,将她视若珍宝。就算她因为修炼邪术,导致不能生育,谢为善也不介意。二十年相濡以沫……谢夫人和谢为善守望相助,为了帮他完成振兴家族的愿望,不惜私下动用纸扎鬼,替他扫清障碍,付出的代价,则是折损自己的寿元福分。然而,她在相公面前,还是那个本分善良的小娘子。直到半年前,钱伥出现,一度要危害谢为善。这头恶鬼太过强大,谢夫人费尽心血,才勉强护住相公,婆婆却疯了。为了掩藏钱张的存在,她动用纸扎鬼,不断杀人灭口,并以纸扎元宝混淆视听,为的就是掩盖真相。到了今天,终于藏不住了。既然藏不住,就将这头恶鬼彻底消灭,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轰!”恶鬼杀得兴起,将金甲巨人拦腰抱柱,当场撕成两半,哗啦啦,漫天都是雪花纷飞。纸扎鬼败了,被恶鬼一口气吞进去,体型越发暴涨起来。谢夫人摇摇欲坠,惨然一笑,回头看了看谢为善。别了。空气中浮现雷霆,一道道叠加,拥簇成大半个龟壳的模样。裂格组符法!王福终于出手了,酝酿已久的八道雷殛符,叠加起来,瞬间轰在恶鬼身上。“嗷呜!”雷霆最是克制鬼物,八道雷殛符叠加的威力,如同用烧红
的刀子插入血肉之躯。怨气蒸腾,恶鬼受创不轻。“小道士,冤有头债有主,我针对谢家,和你不想干,给我滚开。”恶鬼倒也狡猾,知道蛊惑王福,让他别插手。“笑话,谢家和你恩怨我不管,但你四处杀人壮大自身,我必杀你。”王福施展气兵法,空气旋转压缩,十几米长的尖枪照着恶鬼的脸上捅去,直接将脑袋扎个对穿。恶鬼眼见不敌,当场化作一团烟雾,蠕动着往四面八方散去。“指路明灯!”谢世炬及时赶到,对着漫天烟雾一指,指冒出大团火光。火光落在虚无的地方,瞬间烧出恶鬼的轮廓,随即响起咆哮声。“王福,干得漂亮,总算抓住他了。”废墟中的宝箱里,满是耀眼的财宝,但此刻无人去看。这头恶鬼的本质,就是人性的贪婪、丑恶,凝结在财物上,经过天长日久酝酿而成。钱伥恶毒的来源,不是鬼的可怕,而是人心的恐怖。谢世炬双手不断发出火光,围绕着恶鬼焚烧,使之不能散为气流逃走。“快来补刀。”王福点了点头,掌心五钱脱手而入,打入恶鬼体内。“殛!”雷霆集中爆发,炸得恶鬼当场爆裂,散成无数碎片。嗖!从碎片中,有一抹淡淡灰气往外逃窜,恶鬼还想死灰复燃。“糟糕!”谢世炬手指狂点,奈何灰气速度太快,火光追赶不上。他急的直跳脚,眼看着大功告成,若被这恶鬼逃了,必将功亏一篑。钱张就算只刺下一丝残留,只要找钱财附身,通过不断害人,最终还能恢复,甚至更加壮大,成为更加棘手的凶鬼。“决不能让他逃了。”这时候,王福伸手一指,定形咒发动,“定!”空气凝固,一缕灰气停在半空。谢世炬的火光却不受干扰,直接命中灰气,将其烧得丁点不刺。“干的漂亮。”谢世炬和王福碰头,呼出口气,总算除掉这恶鬼了。然而,道观的任务,至此还不算完成。这个案件中,除了恶鬼钱张外,还有纸扎鬼,虽然是谢夫人为了掩人耳目,混淆视听,但终究害了不少人。“夫人,夫人!”谢为善跪倒在废墟,在他面前,谢夫人静静躺着,气若悬丝。王福看了眼她的命火,已经即将熄灭,至于命火蜡烛,已经燃烧至尽头。没救了。“道长,救救我的夫人。”“抱款,贵夫人的情况,神仙来了也救不了。”谢夫人走的是旁门路子,不修行本命法,以折损寿元运势为代价,强行驱动一头恶鬼,今日经过剧烈大战,已经油尽灯枯了。“夫人!”谢为善听了大哭起来。“王福,我这里有个秘密,要告诉你。”谢世炬走到近前,看了眼谢为善,低声说道。“不必替我隐瞒了。”谢夫人听到后,睁开双眼,对着谢为善说道。“相公,你可知道我家什么来历?”“啊?”谢为善愣住了,不是做纸扎铺子的么?“你也知道我家道中落,却不知
道根本原因是什么。”谢夫人说得断断续续,中途还歇了片刻,勉强继续。“我祖上是做生意的,后来遇到强盗谋财害命,父母和家中长兄都被害了,只刺下先祖留家幸存,没了钱财家人,只好学纸扎手艺谋生。谢夫人握住谢为善的手,“相公,杀死我祖辈的,就是刚才的恶鬼,和他的六个兄弟。”她指着宝箱中的财物,哭泣着说,“这是我全家的性命。”“这就是命啊!”她叹了口气,头一歪,死了。谢为善呆呆愣在原地,这一刻,他失去了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