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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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沥又一次无言可答。
他近一年来的确常常去封家庄探看。只是他探看封济的时候多,探看封庄主和封少庄主的时候少。
“幸好封渟这些天一直迷迷糊糊,脑子不大清醒。不然,她一定会从这顶竹笠上看出你的破绽。”封沛的声音稍微柔和了一些。
封沥拱手向封沛施了一礼:“封沥知错了。”
“你放心,我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太白先生的。其实,要让竹笠看起来旧些是很简单的,把这些白芨水在竹笠上刷上一遍就行了。当然,这件事不能全怪你,我考虑得不太周全,而黄老板又太马虎了些。”封沛的脸上露出了笑意。
“太白先生让我多听你的话,我一直牢记在心里。”封沥脸上也露出了笑意。
封沛伸掌拍了拍封沥的肩头:“我脾气一向不好,还请你多担待些。”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封沥说。
“唉!我在封家庄一呆就是二十年,日日如履薄冰,不得不特别心细,有时一件看起来很小的事,往往决定了大局的成败。”封沛感叹道。
“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封沥问。
他不愿意顺着封沛的话题说下去。
他从第一天见到封沛,就觉得非常不舒服,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
特别是封沛的一双眼睛,总令他想到岩洞中闪烁的磷火。
他初次陪着太白先生出入山洞时,对那些磷火异常恐惧。
“当然是按这纸卷上说的,去铁灵庵找铁灵师太。”
“什么时候动身?”
“最好今天晚上就动身。”
“今天晚上,这么快。”
“我们既然是反第一楼,不快怎么能行?”
“可封渟身上的伤还没好,行动不方便。”
“封渟?难道你还想让她活着不成?”封沛睁大了眼睛。
“封渟必须活着!”封沥的声音异乎寻常的坚决。
“为什么?”
“太白先生说过,要从封渟口中把所有的秘密都掏出来,然后才杀封渟。”
“秘密不就是这碧玉佩吗?”
“不,还有别的。”
“别的,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封渟连我都没有告诉?”
“不可能,封渟怎么会不告诉你呢?除非她对你有疑心。可她若对你有了疑心,又怎会把碧玉佩的秘密告诉你呢?”封沛紧盯着封沥的脸问。
封沥脸上的神色很坦然:“封渟也不是有意不告诉我的,她只是在依照封老先生的嘱咐行事。”
“什么嘱咐?”
“封家庄有一笔数目惊人的财宝,秘密埋在某个地方……”
“胡说!封家庄若有什么财宝,我怎会不知道?”封沛打断了封沥的话。
他认为封沥是在编造谎话。
“封庄主连儿子都不肯告诉,又怎会让你知道。”封沥的目光落在石台上湿湿的白纸上,嘴角隐隐露出一丝嘲讽之意。
“你……”封沛大怒,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封庄主告诉封渟,一定要等到我闹出了相当的声势并雄霸了一方之后,她才可以把埋着财宝的地方告诉我。免得我在最初得了财宝就意志消沉,只贪图享乐安逸,不思进取。”封沥声音流畅地说着。
他为自己在封沛面前的镇定感到惊奇。
他当然是在说谎,并且很清楚自己说谎的后果意味着什么。
可他还是编造了一通谎话。
他记得自己跟上太白先生就没有对太白先生说过谎。
他以为自己永远也不会说谎。
“是这样。”封沛陷入了沉思中。
他现在并不认为封沥说的是谎话。
封家少庄主毕竟在深宅大院里成长起来的,封庄主的管教虽很严格,但少庄主浑身的阔少爷味儿仍然很浓。
假若封少庄主突然拥有了一笔巨大的财富,那么他就是身负血仇,也无法避免声色犬马的诱惑,难以鼓起与第一楼拚命一搏的勇气。
封庄主对自己的儿子很了解,这样安排自然很合理,也很正确。
“我们要干大事,是少不了财宝的。”封沥说。
他庆幸自己探看封老庄主和封少庄主的时候虽然很少,可每一次见到两位老、少庄主时,就听见了他们的争吵声。
封庄主怒斥自己的儿子不争气,总是偷偷摸摸地花天酒地。
封少庄主则低声嘟哝,家里有的是银子,花那么一点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不错,财宝对我们来说,当然是越多越好。”封沛道。
“那我们就等封渟的伤好后再走,行不行?”
“不行,第一楼现在正处在混乱中,我们决不可错过机会,让第一楼缓过气来。”封沛脸色如铁地说着。
“那封渟……”
“如果走大道,或许可弄到车马……不,不行,到处都是第一楼的耳目,我们不能走大道。嗯,你的功夫这么高,就背着封渟走吧。反正熊耳山离此不过二百来里,展开轻功,我们一夜之间就可赶到。”
“如此甚好。我这就去唤醒封渟,准备动身。”封沥转身欲走出石室。
“回来!”封沛低喝了一声。
封沥转过了身。
“我刚才让你背着封渟,你居然面露喜色,这是为何?”封沛冷笑着问。
封沥心中悚然一惊:“我……”
“你也不用狡辩,好色者人之天性,可你决不要忘了,你是封沥,封沥!”封沛不仅脸色如铁,声音一样如铁。
“太白先生十年来日日都在告诉我是封沥,用不着你来提醒。”封沥强压着怒气道。
“我是为你好。”封沛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丝笑意。
“我知道。”封沥的脸上毫无表情。
“太白先生不能容许我们出现任何错误。”
“我知道。”
“我们不能让封渟活得太久,她很聪明,终究会看出你的破绽。”
封沥不作声了。
“你一定要在最近几天内让封渟说出财宝所藏的秘密地方。”
封沥还是一声不吭。
“如果封渟坚持不说,那就只好杀了她,我们要的是江湖武林天下,不是要封家庄的财宝。”封沛神情肃然地说。
“对,我们要的是武林天下。”封沥脸上的神情也立刻转成了一片肃然。
第六章青天帮
一
青白色的晨光渐渐自东方漫涌而起。
一颗颗明亮的星星在黯然消退。
荒凉空寂的熊耳山道上,走来了封沥、封渟、封沛三人。
封沛走在前面,两眼不时左右张望着。
封沥背着封渟,紧跟在封沛身后。
封渟的头斜枕在封沥肩上,两眼微闭,似睡未睡,似醒又未醒。
一座座碧青的山峰在云雾中若隐若现,雾中不时响起几声猿啼,那啼声从四面山峰上撞回来,令人听在耳中有一种忍不住欲流下泪来的凄凉之感。
山道愈走愈陡,封沥纵然身负绝世神功,但背着封渟奔行了一夜,此刻不禁已是额上见汗,微微气喘。
“大哥,放我下来吧。”封渟忽然在封沥耳边低低说了一声。
那声音温柔宛转,使封沥的心头陡然一热。
“不用,就快到了。”封沥过了好一会,才说出这句话来。
“唉!”封渟轻叹了一声,不再说什么了。
一座黑森森堆满了巨石,石缝中只见野草而没有一棵树的山峰出现在三人面前。
“这就是铁灵峰。”封沛停下了脚步,回头对封沥道。
“那铁灵庵又在哪里,这山峰上连一间茅屋也没有啊?”封沥迷惑地问。
“铁灵峰在十年前很出名。有一位叫做牛顶天的大盗在这儿聚众为寨,劫富夺镖,很闹腾了一阵子,后来却莫名其妙的失踪了,手下人也纷纷散去。”封沛没有回答封沥,自顾自说着。
封沥皱了皱眉头:‘那么二管家听说过铁灵庵吗?”
“这倒从来没听说,我们先上去看看。”封沛说着,当先向山峰上走去。
封沥运起轻功,从一块巨石掠到另一块巨石上,斜着跃向山峰。
他身法轻若飞燕,令背上的封渟飘飘若在云端一般,丝毫感不到半点震动。
“大哥,你现在真好。”封渟感动地说。
“我原来就不好吗?”封沥心中一-跳。
“你原来不这么细心的,有一次我病了,爹爹不准任何人吵我,可你偏偏领来了一帮人吃酒,猜拳行令,直吵到了天亮。”
“以前的我很坏,现在我要好好对待你。”
“以前的你?难道你还有两个不成?”封渟不觉有些好笑。
封沥脸色大变,身子一抖,差点把背上的封渟甩下身来。
“你怎么啦?”封淬奇怪地问。
“没什么,石上都是露水,有些滑。”封沥回答着,心里兀自嘣嘣直跳。
“……决不要忘了,你是封沥封沥!”封沛那如铁的声音仿佛又在他耳边响起来。
我这是怎么啦,难道真的被美色迷惑住了,忘了太白先生的教诲?
不,不!太白先生待我如同亲生,我怎可为了美色而误了先生的大事?
封沥在心中对自己说,脸上隐隐发烧。
他想起了自己昨天对封沛说的那些谎言。
他此刻为那些谎言感到惭愧无比。
“真想不到,你的功夫这么好,亏你平日怎么忍住了没有显露出来。记得你小时候刚学全了‘青萍剑法’,就跑到官道上去装强盗剪径,一心要在众人面前显出本事来。”封渟温柔的声音仍在封沥耳边轻响着。
“你懂什么,别再说话了。”封沥低叱了一声。
封渟一征,不明白大哥的话怎么一下子变得如此严厉。
她眼圈红红,心里溢满了委屈。
“扑啦啦!扑啦啦!”草丛中的一群群山雀被封沥等人惊起,飞满了天空。
这铁灵峰看起来似不甚高,但三个人足足用了两柱香的时刻,才登上了峰顶。
山顶平平,中间凹下去一块方十余丈的空地。
空地上有几间石屋,屋外圈着一堵五尺来高的石墙,墙中间有两扇破败的木门,门上写着“铁灵庵”三字。
“难怪我们在山下看不到什么,这山顶上竟然是凹地,倒是奇怪得很。”封沥心中想着,走到了那木门外。
“到了,放我下来吧。”封渟在封沥耳边低声说着。
封沥松开手臂,让封渟从背上滑下地来。
他的肩上顿感轻松,可心里却是怅然若失。
封沛走前几步,用手在那木门上啪了两下。
“吱呀——”那门自然而开。
三个人心里都是一惊,同时向门里望去。
门里空荡荡的,地上非常平整洁净,没有半根野草,几间石屋门窗虽然紧闭,可那门窗上毫无灰尘,似刚刚被人打扫擦拭过。
“封家庄封沥、封渟、封沛拜见铁灵师太。”封沥声音不徐不疾,不高不低地说着。
石屋中没有任何人回答。
封沥和封沛对望了一眼,举步踏进了门里。
封渟紧紧跟在封沥身后。
木门和石屋间隔着一片铺满了青石板的空地。
封沥刚刚接近了石屋,忽觉足下有异,身子蓦地一旋,左臂疾伸,揽住封渟的腰际,飞掠而起,落在了石屋顶上。
封沛也同时斜掠开六、七尺远。
“喀——”地一声响,三个人刚才的立身之处裂开来,露出个黑呼呼的陷阱。
“刷!刷!刷!刷!……”石屋中飞出十余支弩箭,射向封沛。
弩箭来势甚缓,劲力并不很强。
封沛从容地跃起身,也飞跃到了封沥和封渟站着的石屋顶上。
“铁灵师太,在下封沥,只求一见,并无他意!”封沥提高了声音道。
仍然没有任何人回答他。
“这是怎么回事,莫非第一楼知道我们要来这里,事先设下了埋伏?”封沥望着封沛问。
“不可能啊,连我们事先都不知道要来这里,第一楼如何得知。”封沛沉吟着:“我看得逼他们出来问问。”
封沥点了一下头:“铁灵师太,你若拒不相见,在下只好不客气了。”
他这次发出的声音很低,却透着一种冷冰冰的森然之气。
可依然没有人回答。
封沥低哼了一声,从屋顶上跃下来,直扑向射出了弩箭的那间石屋。
“砰!”封沥还未落下地来,左掌就击向了那石屋的东窗。
他刚才很清楚地看到了弩箭是从窗中射出的。
“呼隆——通!”那木窗被他强大的掌风震得整个倒向了屋内。
封沥的右掌接着向地面击去,借着反震起的一股巨力飞身从倒塌的窗洞跃进了石屋中。
他的双足丝毫没在地上挨一下,庞大的身躯在虚空中转折飞旋,竟比鸟雀还要灵活。
封渟看得目驰神眩,以至没有发觉身后已出现了一个青衣老妪。
封沛倒是发现了身后有异,可没容他作出任何反应,那老妪手指疾点,早封住了他背上的“至阳穴”。
“啊——”封渟这才察觉敌人欺到身后,发出了一声惊呼。
她也只仅仅发出了一声惊呼。
青衣老妪的手指同样点中了她的“至阳穴”。
封沛和封渟的武功不弱,可在这青衣老妪面前却是毫无还手之力。
“谁?”封沥听到封渟的那一声惊呼,身子立刻从窗洞中倒退而出。
“给我站住。不然,我就要了他们的性命。”青衣老妪厉声喝着,两只手掌分别悬在了封渟和封沛的头顶。
封沥凝住了身形,站在青石板上,抬头望着那青衣老妪。
那老妪穿藏如普通农妇一般,脸色白净,并无多少皱纹,只是头发有些灰白。
“前辈是,是铁灵师太吗?”封沛犹豫地问。
师太是应该穿着尼袍的,决不会如农妇一般装扮。
然而那青衣老妪却朗声答道:“我就是铁灵。”
“晚辈封沥,拜见铁灵师太。”封沥恭恭敬敬地向青衣老妪施了一礼。
“哈哈哈哈!”铁灵师太冷笑起来:“封沥啊封沥,你这可是自投罗网,须怪我不得,小的们,都给我出来了。”
“哇!哇!哇……“本来空荡荡的小院中响起了一片暴喝声。
但见墙角、窗缝、门洞乃至地底一下子冒出了上百个青衣大汉。
每个大汉手中都拎着一柄黑铁长刀。
“哈哈哈哈!”铁灵师太仍在冷笑。
“哈哈哈哈……!”那些提着黑铁长刀的青衣大汉们也一齐冷笑起来。
封沥从内衣中拿出碧玉佩,高高举起:“铁灵师太,晚辈身遭不幸,遵从先父遗令,特来寻求前辈相助,前辈为何以此相待?”
铁灵师太盯着那枚玉佩,脸上的冷笑顿时消失了。
青衣大汉们也停止了冷笑。
寂静中只闻山风呼呼从众人头顶吹过。
“先父遗令,你说的是封天佑那个老东西吗?”铁灵师太陡然厉声问。
“你,你怎能对家父如此不敬?”封沥脸上现出大怒之色。
“我和老东西仇深似海,岂能敬他?”铁灵师太的脸色变得异常狰狞。
“仇深似海?”封沥心中大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