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九章 沉默的公主（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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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路上围观百姓熙熙攘攘、挤成一片，毕竟公主大婚是件稀罕事，多少年都遇不上一回，对于这个时代娱乐缺乏的人们来说，光是这桩婚事就足够他们茶余饭后谈论上一月半月的了。
穷人们远比文人、富人们来得高兴。每逢皇室喜事，施粥、放粮等等好事自然少不了，是为与民同乐。对食不果腹的穷人来说，这简直是可遇不可求的好机会。
宋仪回头望了望身后轿子，里面坐着的公主此时又是何种心情呢？
对于这桩既成的婚事，宋仪虽然心中愧疚又无奈，但在百姓面前总不能丢了皇室的颜面，因此也面带笑意不时向两侧百姓点头致意，挺着腰杆让自己看上去更精神一些。
“小子，被万众瞩目的感觉不赖吧？”老头在一旁开口：“从此以后你就是当朝驸马，除了皇家，谁见了你都得拜上一拜。”
“都到这一步了，你不用拿糖块儿来迷惑我，我清楚得很呢。”宋仪没好气的呛回去。
“嘿，人有时候就得糊涂点，活得才自在。”老头嘴角扬起。
“可不是嘛，糊涂点就不会被你们盯上、如此耍弄了。”
“……”
宋仪话说得不客气，但心中也明白这就是命运。
人生就像棋局。围棋变化多端，纵横的线条将棋盘划分成三百六十一个交叉点，从第一颗棋子落定，之后每一颗棋子的下落都会导致不同局面，最终引发不同的结局。有时由于失误下错一颗棋子，会直接使结局逆转；但更多时候，是对手逼着你不得不往既定的位置落子，即便你知道将棋子放在这里一定会万劫不复，也不得不做，否则会死得更惨。这也是命运，不同的是棋局上的命运能由实力掌控，现实中不行。因为现实的棋局，对方一开始就用黑棋将棋盘占据大半。
围棋讲究大局，讲究大势，苦心经营数百目的棋局只为了最后可能的半目获胜，因此棋手被称为胜负师，也就是掌控胜负的人。宋仪就是胜负师，能在棋盘上呼风唤雨，甚至能在战争中下出神之一手，但当自己现实中作为一颗黑白棋子时，也只能任人摆布，成为大局大势中的一子。
老头有些沮丧，不再说话。他心中也很矛盾很纠结，一方面想通过权力金钱地位的诱惑让宋仪产生些往上走的热情，但另一方面又不希望他陷得太深。不过好在他对宋仪的人格还是信任的，即便不愿，这个年轻人也会尽力履行自己的责任，不管是作为臣子还是作为丈夫。
巡游继续进行，不管走到哪里都是人山人海，甚至还有不少人专门追着车队观看。这样一来巡游的目的就达到了，氛围越热烈越好、围观者越多越好，越是如此越能展现出皇室的“与民同乐”。虽然真正乐的人也不多，就算乐也不是为了一对新人的诞生而乐。
等巡游结束再回到皇城时，天色已经傍晚。
与普通人家成婚不同，由于在皇城内举行，公主大婚不会邀请男方的朋友们，因为进不来。宋仪有没有爹娘亲人，因此整个筵席中认识的也只有小黑李镜明在内的寥寥几人，剩下的都是文武臣僚，他基本都没见过。
虽然宋仪不认识大臣们，大臣们也没听说过宋仪，可身为臣子，烘托气氛向来都是一把好手，再加上皇帝吩咐能多隆重就要多隆重，因此场面仍然十分热闹。
皇帝身体有恙，不能久坐更不能喝酒，在筵席上待得久了难免暴露自己虚弱的事实，还加大了被害的几率，谁知道在座臣僚中有没有逆臣呢？因此只在开始时作了一番致辞祝福，稍坐了一会儿就以身体突感不适为由回宫，只留下皇后操持。
大臣不少，不可能全部致辞祝酒，因此只有一批地位较高的大臣一一上前，代表众人敬酒。
皇室的酒果然是上品，不说别的，一喝起来就觉得度数比外面大不少。
上前的臣僚们大都是文官，将早就编好的辞赋甩上几段以示祝愿，顺便报上姓名。宋仪也回以热情，张口闭口张大人、王大人的表示感谢。
筵席的具体事务也基本是李镜明办的，充分考虑了宋仪的酒量，因此一小杯一小杯酒液灌下十几二十次，刚好有醉意又不至于失态。
待看情况差不多了，李镜明凑到皇后耳边低语一声。
皇后不走宋仪就没法走。
皇后会意，起身告辞道：“驸马、列位臣工，天色已晚，皇上龙体又感不适，本宫就暂不与诸位同乐了，望诸位见谅。”
群臣一齐站起来，揖身送别。由于筵席上空间不够宽敞，因此就免了跪拜。
又稍坐一会儿，宋仪见大臣们也有了归心，便也走到中间向群臣说：“诸位大人、兄弟们，在下不胜酒力，实在不能与诸位继续同庆，暂且退去，诸位继续饮酒作乐，可千万要尽了兴。”
接下来要做什么大臣们都是过来人，再加上皇后已走，氛围便又飞扬起来。大臣们或是语重心长或是眉飞色舞的祝贺，将宋仪送进了不远处几个转角外的阁楼中。
小黑没有上去凑热闹，只是默默跟在后面，见宋仪消失在门后，便叹息一声，心情复杂的转身离去。只有他能看出宋仪满脸笑容背后隐藏的迷茫。
阁楼里静悄悄的。侍女早已经将里面状况都告诉了宋仪，说公主在二楼靠右边最大的门里。
虽然天黑，但小阁楼中到处都点满了红烛，将阁楼内照得明亮。橙红色的烛光像是在指路一般，一路将宋仪带到了一扇檀木门前，门上的窗纸将屋内一些陈设倒映在上面，随着烛光的轻微晃动而影影绰绰。
轻轻推门，“吱吱呀呀”的声音随之响起，在寂静的屋中显得格外明显。
里面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清新而不腻人。
屋中还有一个像小房间般的拔步床，安置在偏角落的位置。这种床在当下时代还是个稀罕玩意儿，会做的人不多，非大富大贵人家都做不起，大致相当于在架子床外添了一间“小木屋”，让人睡进去后格外有私密感。
拔步床有一个小拱门，开口向着右侧，以免有人突然进来一览无余。
轻手轻脚的绕过去，拱门上挂着一层薄纱，后面隐隐有一个人影。
揭开薄纱，公主已经换上一身大红色的婚服、顶着红盖头，看起来比之前黑红相间的礼服漂亮多了。
有意思的是她仍然直挺挺坐着，双手藏在袖袍下交叠放在腿上、膝盖并拢，姿势标准得像个被摆弄好肢体的人偶，一动不动。
凑到她面前，宋仪小心的轻唤一声：“公主？”
这姑娘不吱声。
“公主，宾客已经散去。”宋仪又说了一声。
这姑娘还是不吱声，不过好在点了点头，让宋仪知道红盖头底下的是个真人。
宋仪心想姑娘你是不高兴吗？我也没多高兴呀，但都凑一起了你好歹说句话嘛，冰冷冷的谁都不好受呐。
虽然李镜明之前万般嘱咐，若没得到公主指示不要轻举妄动。但现在两个人互相沉默着也不是办法吧，于是宋仪试探着将手抬起来一些问：“公主，我揭开了？”
对方迟滞了一下，点头。
怀着使命感和仪式感缓缓将盖头一点点掀起，当公主整张脸都暴露在外时，有些出乎宋仪的预料。
在此之前他一直下意识将皇帝的脸代入想象，在脑海中勾画公主的模样。可如今一见，没想到公主的小脸竟线条柔和、五官精致，丝毫没有遗传皇帝国字脸的棱角，要说像的话也只有高挺的鼻子像了。倾国倾城惊为天人虽然谈不上，但看上去仍可爱靓丽，看来是皇后的基因起了决定性作用……
此外公主的表情也不似想象中那般冷冰冰，而是眨着一对桃花眼，好奇地打量自己的丈夫，传说中揭开盖头会见到的羞怯也不存在，只是好奇而已。
“公主。”对视片刻后，宋仪退后半步，揖身行礼。
公主两边嘴角微微弯起微笑，原本藏在红袖中的小手也探出一半，手心朝上抬了抬。
宋仪见到公主的笑意，心想看起来确实蛮温柔，但为何不说话？莫非是矜持？
接着还没等他继续说话，公主率先指了指身后床上一张小几，其上摆着两盏造型典雅的长嘴酒杯。
这叫合卺，也就是后来的交杯酒。
宋仪会意，上前取过两盏酒杯，将其中一盏递给公主。
公主却轻轻摇头没有伸手接，而是指了指另一盏。
“诶？”宋仪疑惑。
公主再次指了指，又指指自己。
“你是说你要这个？”宋仪好像明白了，将另一盏递过去。公主果然微笑接过。
突然，他意识到一个问题，有些磕巴的问：“公主，莫非、莫非你不会说话？”
公主双手捧着酒杯，稍稍歪了下脑袋，面露疑问。意思是难道你不知道吗？
“……”宋仪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怪不得公主一直以来一句话都不说，原来是不会说。估计又是皇帝和老头儿那家伙合谋瞒着他，怕他知道公主是哑巴更加不愿，否则这么重要的信息他们没有理由不告知。
虽然公主会不会说话他并不在意，天生的缺陷从来不是被另眼相待的理由，但所有人都瞒着他的这种感觉是真不爽。
公主见他沉默，眼里原本的光亮稍稍黯淡了一些，但仍强作笑意，将手中酒杯凑到宋仪嘴边。
宋仪回过神，看着公主失落又掩饰的可怜模样觉着有趣，不禁脱口而出：“公主不会说话，那我以后是不是会少很多骂……”
PS：推荐一个电影，是个动漫电影，画风唯美故事感人，叫《声之形》。很久很久以前看过这个电影之后就对残缺的美感有了异样的推崇，至今记忆犹新。公主这样的角色形象也是从那时起就在我心里酝酿。完美的东西能让人付之一笑，残缺的美才会被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