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余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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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盏里的花瓣蓦然沉底，浅红氤氲，如同一缕青烟飘荡在空中。
棋子落到棋盘上清脆的回响久久不绝，一位白衣少年正坐在灯花前蹙起眉头苦思冥想。
桌对面的少女则是从容地伸出纤手将桌上的新烛引燃，随后又将残烛挑灭。
“时间差不多喽。”少女俏皮道。
秦楚歌这一子可是用了快半个时辰。
“又不是我想下棋的。”秦楚歌十分郁闷，他刚来“祈如玉”一句话都还没说，就被她强拉着下了这一局赌棋。
先前答应要为她做的事还没落地，这次恐怕又要多添一件......
“落子无悔哦！”淼儿早已看出秦楚歌必输无疑，也不急躁，先是起身望了望窗外的夜雨，而后又将晾在一边早已冷掉的花茶倒掉，沏上新茶，坐回到原位嘟起嘴望着黔驴技穷的秦楚歌。
“要不咱别下了，淼儿想要我做什么，我做了便是。”无力感自秦楚歌胸口升起，用商量的语气苦笑道。
“听闻秦大掌柜在万宝坊的拍卖会上收获颇丰？”淼儿也不客气。
“淼儿还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秦楚歌摇了摇头。“对了，有一件东西要送给你。”
忽然想到来这里的目的，秦楚歌拿出一个精致而小巧的木匣，递给淼儿。
“这是？”
“紫霞珏，送给淼儿的。”秦楚歌终于彻底放弃，将手中棋子扔进棋篓子里。
“秦大掌柜从前也是这样讨别的女孩子欢心的？”淼儿却没有伸手去接，转而去拎起秦楚歌的黑棋，兀自落下一子。
“哪有！”秦楚歌直呼冤枉，“淼儿听说过灵气吗？”
“灵气？”淼儿又拿起自己的白棋，再下一子。“多年以前淼儿也曾想过要传说中的灵武界闯荡一番。可现在......
“已经有太多的人迷失在这条路上了。能够引气入体的凡人，多少年也找不出一个。”
每次一谈到这个话题，秦楚歌的内心都变得沉重。
辉古纪元的凡间灵气不想现在那么匮乏，那时候的凡间一度成为尚武修仙的盛世。如今的凡间就仿佛这一整个修仙体系中的旁观者，凡间能够提供给真武界的资源寥寥无几，除了偶尔能够选拔出几个天资优秀的修士，凡间与真武界的联系几乎都被切断了，逐渐成为真武界被遗忘的角落。
现在的修士大多都是真武界土生土长的人类，他们一出生就拥有凡人一辈子都想象不到的灵气与资源，知识与见识。
这种现象是他造成的。
写下这样的设定，他根本就不懂凡间疾苦。
而今身在其中，他感觉自己像一个罪人，每当有凡人与他诉说修仙一途的虚无缥缈时，他身上的罪孽便会被多画上一道。
凡间的版图很大，因为这里曾经有修士存在，他们凭借着远超凡人的寿命游荡过这世间的所有角落。
在沧溟海域之中，想在岛屿之间漂流往往要经历数十年。
数十年......
凡人能有多少个十年？
有多少人一辈子也没走出过永昌国，甚至没有走出过他们生活的郡县......
到了现在这个年代，除了那些初出茅庐、怀揣梦想的年轻人，大多数的凡人都已经将修行这条路束之高阁，转而在平凡且短暂的时间里度过余生。
“那么如果有朝一日，我机会前往真武界的话，淼儿想不想去呢？”秦楚歌试探了一句。
“秦公子这是在邀请我？还是在怜悯我？”淼儿拿起棋子又一次落下，只是她的语气有些不太对劲。
......
淼儿太过聪明，以至于他的小心思在她面前暴露无疑。
“邀请。”秦楚歌真诚地说道。
他不敢说那是怜悯。
可那确实是怜悯。
他在赎罪，凡人不该因为他的不成熟就失去了解世界全貌的机会，在这个无人注视的角落里当一粒尘埃。
淼儿嗖地一下，抓住秦楚歌那只快要缩回去的手臂，将那只精致而又漂亮的木匣抢了过来。
“那这‘紫霞珏’就算是邀请函喽。”淼儿迅速坐回到椅子上，乖巧地笑一声，“其实，淼儿也不愿待在这凡间，碌碌无为，老去，然后就这样死掉。若是有机会能够看到外面的世界，那可多是一件美事。”
她又变回了原来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还好，她还是她。
秦楚歌暗自松了一口气。
“淼儿的成就已经是这凡间屈指可数的了，莫要自谦，碌碌无为的是我才对。”他刚放轻松的眸子忽然又暗下去，“我想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的，相信我。”
“算了，那女魔头的事情还是不必与她说了。”秦楚歌内心愈发想保护她，思虑也愈发偏执。
“那倒是，不知道秦公子在‘天’字丙号贵宾阁玩的可还尽兴？”淼儿身上那股自信迅速回归，当即又露出一抹坏笑。
“天”字丙号贵宾阁？
她怎么知道？
万宝坊明确说过不会透露贵宾的信息。
“这......我能进入万宝坊的贵宾阁，不会也是淼儿安排的吧？”秦楚歌想不出其他的理由，当即苦笑一声。
这一次淼儿没有再回应他，她兴奋地打开木匣，将通体透亮、犹如天边彩霞一般的“紫霞珏”取出来戴在腰际，抿了一口温度正好合适的花茶，随后又抓起一大把棋子，自顾将它们放到棋盘中。
......
秦楚歌感觉自己仿佛一只小鸡仔，无论如何都逃不出淼儿的手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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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好强大。
他凭借着自己开挂一样的知识储备才走到了今天的地步。
而她呢？她才是最平凡的那个。
可她与自己差不多的年纪，就已经成为了“祈如玉”的大东家，并且能够直接影响万宝坊，让自己晋升为万宝坊的贵客。
他开始羡慕她的强大。
无尽的怜惜又一次升起。
淼儿这样的人也只能成为这凡间的一粒尘埃吗？
不，她的年华不该停留在这里，停留在这个阴暗的角落里。
秦楚歌暗自握紧了双拳。
可他又担心，这只是他一厢情愿，说什么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不过是拿来安慰他的说辞。
......
“对了，秦公子，你认输了是吗？”
秦楚歌点了点头。
“那么这个赌约是我赢喽？”
“是淼儿赢了，淼儿想让我做什么？”秦楚歌乖乖的看着淼儿。
“嗯......”淼儿放下手中棋子，托着脑袋，拨开沾在她如玉般的脸颊上的青丝，“那就让秦公子为淼儿讲讲关于真武界、关于修士的知识吧？怎么样？”
“当然可以。”秦楚歌松了一口气。
......
夜雨将尽，烛火阑珊。
“祈如玉”的正堂里一片狼藉。
茶盏胡乱倾倒在窗前的小桌上，茶水流出来，浸满了桌面，流淌到地面上，一滴，一滴，一滴地坠下。
黑白两色的棋子散碎的落在地面上，被茶水浸润了些许。
淼儿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双颊嫣红，十指交错压在裙褶边。
秦楚歌已经离去。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唯一没有被破坏的大概就是那张褐色的木制棋盘。
棋盘上的棋子还整整齐齐地排放在上面。
可以看到，黑子赢下棋局。
良久，淼儿站起身来，望向窗外滴落池塘的水珠，摸了摸腰际的紫霞珏，似是惆怅着吟起一首诗。
“畴昔旧居西京畔，未见高楼未见君”
“风飘叶落新凝雪，一水重宵市井台”
“谢苑明公生二女，琴淼双姝复陶朱”
“众生翘盼皆末道，侠客得偿踏凌霄”
“半纸天意尽人命，一炬妒火送冤情”
“此去未名召旧部，卧薪尝胆起高楼”
“岁竟残阳余烬起，八寒炼狱红莲升”
“自是小女平生愿，来世与君上九天”
......
“小姐，又想起往事了吗？”一道苍老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
“胡叔......”淼儿嘴中蹦出两个字来。
“小姐，咱们这些个老家伙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是吗？”胡纪云怜惜地看着淼儿。
看看这世道将她伤成什么样了！
“胡叔，要不还是让我来吧......”淼儿转过身来，那张平日里俏皮可爱的脸蛋上泪花四溢。
“小姐，你已经付出的够多了，咱们这些老家伙都盼着这一天呢。你还年轻，路还很长，这种事情就让老家伙们代劳吧。”胡纪云满是宠溺地看向泪流不止的淼儿，缓缓摇头。“想让那人下地狱的，可不只是小姐。”
“不，胡叔，再想想，一定还有办法的。”淼儿摇了摇头，泪眼之中满是不舍。
“小姐，我想你也知道，渺小、脆弱而短命的凡人如何与真武修士站在同样的高度？”
“除了舍命相陪，别无他选。”
“不要这样，胡叔，我再想想......”此时淼儿已经泣不成声。
“小姐，不要再犹豫了，我们舍弃了太多，也付出了太多......虽然咱们这些老家伙也想看着你长大，顺便颐养天年......哈哈哈。”
可是他们都知道，机会就只有当下了。
胡纪云此刻也已经是老泪纵横，他知道自己还有其他几个老家伙在小姐心里的分量，却也很难想象平日里胸有成竹、运筹帷幄的小姐竟然展现出如此脆弱的一面。
作为她的长辈，他看着她成长到现在，可一想到她的未来，胡纪云也是心如刀绞。
“那......那就按照之前的计划......”淼儿脆弱地哼出一句。
她也快要撑不住了吧？这一天她等了太久了。
她身负三百四十八条人命的血债。
岁月不能冲刷仇恨，每一个夜晚，她闭上眼看到的都是那些无辜的死者绝望的眼神。
她身负已故的姐姐对她的期待。
她与姐姐约定过，要建起属于她们的商业帝国。
她身负永昌国纵横商界的那些长辈们数十年的心血。
她身负一份契约。
一份出卖了自己的契约。
她换取了一个机会。
一个让凡人能昂首挺胸地站到棋桌前，与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们执棋对弈，争夺自己命运的机会。
一个将天上的神明拉入地狱的机会。
她听说。
地狱之中有一种火焰，那是能将一切罪恶与善良都焚烧殆尽，让善者含笑九泉，让恶人承受无穷无尽的痛苦、永生永世坠入冰冷的深渊、让他们皮开肉绽体无完肤的火焰。
那是名为“红莲”的火焰。
就让她用她的身，她的心，她的骨，她的血去点燃那一缕火焰。
她将用她的一切，去让“红莲”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