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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7 第 2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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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少伯轻手轻脚走到无纸的窗棂前,悄悄往静室内望了一眼,公主仍卧于棺中酣睡。

于礼,此举实属不恭。可眼下他的忧虑远远超越了礼节。经历过囚禁与酷刑折磨的人,神志失常是常有的事。再者,他更担心这位金枝玉叶不堪连续的挫折侮辱,自寻短见。公主是韶王的精神支柱,更是他大业不可或缺的继承人,无论付出何种代价,都要平安护送她回去。

于凝华同样往屋中望了一眼,悄声叹了口气,冲袁少伯招招手,二人退出廊下。

袁少伯叹息道:“可惜大王不许透露他的身体状况,不然……”

“就算透露了,公主也未必听劝。你未与她朝夕相处过,不知她的脾气。公主的性子远比大王执拗,往好听说是意志坚韧不拔;往难听讲,简直如同犟驴一般,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她小时候养过一头猞猁,爱不释手,形影相伴。后来有一次狩猎,猞猁不慎中了流矢而亡,她抱着尸体不肯撒手,仍是同吃同睡,直到那东西开始发臭。最后,是大王半夜趁她熟睡,从床上抱走埋了才算了结。”

袁少伯眉头紧锁:“这件事我听大王提过,要不咱们这就……”

于夫人摇头叹气:“我的意思是,咱们不是大王,不能为她做这个主,只能等到停灵七日后再看了。”

袁少伯又想起一事,开口道:“说到犟驴,公孙明告诉我这两日有一头相貌奇特的野驴,总在营地附近晃悠。看见有人拿着弓箭靠近,撒腿就跑,神出鬼没,谁也抓不住它。”

于夫人闻言一怔,说道:“我曾听霍七说过,公主为低调赶路,一路上是骑着一头驴。”

二人对视一眼,心中均是一动。

待到宝珠睡醒,食不知味地吃了些东西,于夫人趁机将此事告知她。宝珠噌地跳了起来,火急火燎找到袁少伯和吕峤,询问他们是否在封龙寺发现驴尸。

他们劫狱后将物资粮草全部搜罗带走,仔细清点过,寺中囤积的肉食中有一匹死马,并没有驴。

宝珠二话不说,拔腿奔出道观。

一行人遭遇王承武部下袭击时,因对方骑兵身披重甲,她只能转而射马,料想当时因此毙命的马匹,少说有十多匹。倘若封龙寺的狱卒分得马尸,为了进一步摧残她的意志,逼她交出宝物,佯装是驴肉在自己面前煮食,是说得通的。

“庐山公!庐山公!”宝珠一面发足狂奔,一面大呼坐骑的名字。

不多时,一头白眼圈、白嘴套、白肚皮的关中驴,从山林间警惕地探出头来。

它身上的鞍辔早已丢失,鬣毛潦草,看起来跟野生动物没区别。听到宝珠呼唤,确认是主人本人后,才撒开四蹄奔到她的身边,将毛茸茸的脑袋拱到她怀里。

袁少伯等人追着宝珠一路跑出道观,只见公主抱着驴头号啕大哭,似乎要将这段日子里积攒的愤怒和憋屈一股脑全部宣泄出来。

“好孩子,你当时听到我喊‘跑啊’的时候,就乖乖听令撒腿逃了,对不对?”

庐山公不语,只是一个劲儿地撒娇磨蹭。

宝珠哭得愈发大声,边哭边破口大骂韦训:“驴都知道逃跑,你怎么那么笨,傻呆呆愣着不动?周青阳说得没错,你还不如驴!!!”

袁少伯看她哭得泪雨滂沱,声嘶力竭,想上去劝慰两句,宝珠却用袖子抹去眼泪,猛地回过头来,说:“它活着回来了,咱们用不着绞尽脑汁四处寻求援军了。”

袁少伯等人皆是一愣,只见宝珠满怀信心地轻抚驴头,大声道:

“庐山公一以当千!”

她即刻下令,命手下精锐分头行动。

于凝华赶赴城中,找一个名叫马在远的豪商,告知他“骑驴娘子”欲秘密赊购一批母马,最好是带小马驹的成熟-母马。

吕峤率人乔装潜伏到牧场周边,调查清楚哨兵的巡逻路线,以及骑兵营地、甲仗库、粮草库的位置。

袁少伯带领囚徒兵前往约定地点设伏。

宝珠骑着驴,来来回回穿梭在牧场到井陉山之间,将每一片树林、每一段田埂、河流桥梁都摸得透熟,即使蒙着眼也能跑的地步。

万事俱备,只欠一场恰到好处的西风助力。

仅仅过了一天半,有如天助般,她盼望的风向来了。

宝珠命人骑着母马,在牧场西侧隔着一段距离来回溜达,母马们呼唤马驹的叫声与排泄物散发的气味,顺着西风悠悠飘向牧场。

正所谓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宝珠很清楚:战马以公马为主,即便久经沙场训练有素,它们依然抵挡不了异性的诱惑。牧场中数以千计的战马开始骚动不安,却碍于围栏阻隔,无法奔赴心驰神往之地。马群中的头马们凭借着优势地位,挤到了西侧围栏边缘。

这些只有马儿能够感知的微妙气息,人类的感官难以察觉,契丹牧马人虽发现马群躁动,却看不到母马的影子。白日间,这些细微的异象没有引起任何人的警惕。

夜幕降临,万籁俱静。

子时一到,牧场东侧骤然传来惊天动地的炸裂巨响。那声音分四个地点逐一爆发,如地鸣、如惊雷,瞬间撕裂了寂静的夜。

马儿是对声响极为敏感的动物,更何况是这种闻所未闻、犹如天崩地裂的奇异巨响,纷纷惊得前蹄跃起,嘶鸣不止。恐惧与躁动迅速蔓延开来,出于本能,受惊的马群疯狂逃离发生巨响的东方,撞击践踏,须臾间冲破了西边木质围栏。

头马们白日间受到母马诱惑,本就聚集在牧场西侧,此刻听到巨响,毫不犹豫冲破围栏夺路而逃。马匹向来有跟随头领的习性,见头马向西狂奔,便也潮水般追去。转瞬之间,五六千匹战马仿佛汹涌的浪涛,呼啸而去。

这四声巨响,源自四支用于祛疫的爆竹。

宝珠在翻找杨行简的绝命诗时,意外在他的包裹里发现了这些东西。

死于时疫的杨芳歇是杨行简解不开的心病。那一日旁观青阳道人以神奇手段压制中丘县瘟疫,他大为折服,遂恳求周青阳卖给他几只爆竹,想着将来再遇此类疫病,好用来驱除疫气。

周青阳起初不肯将爆竹给予外人,可经询问后得知,这姓杨的是因为爱女死于瘟疫才有此请求,医者仁心,终究破例给了他四支。并反复向杨行简强调,她已经调整过火药配方,这爆竹雷声大威力小,专门用于祛疫,要想用它害人,顶多炸掉手指罢了。

而宝珠此次突袭所需要的,恰恰正是这震耳欲聋的响声。

河朔之地的人少有见识过火药的,河朔的马匹更是从未经受过此种惊吓。深更半夜,这一声接一声的骇人巨响令人马皆乱,牧马人与附近兵营的骑兵被爆竹惊醒,闻到空中传来刺鼻的硫黄气味,一时间六神无主,惊惶失措,不知天地间发生了什么异变。

此时此刻,宝珠正静候于群马逃离的路线上。

按常理,离开栅栏后,马群本应四散而逃。但宝珠精通马性,白日里巧用母马的气味掌控了头马的位置,夜间再以爆竹惊马,如此一来,马群便朝着她预定的方向奔逃而来。

五六千匹受惊的战马同时发足狂奔,气势直如山呼海啸,地面剧烈震颤,即使是在深夜,也能看到那汹涌洪水般的大片黑影横冲直撞,即将奔到眼前。世间无人能够阻挡这股巨力,稍有差池,就会被铁蹄踩成肉泥。

跟随宝珠的亲兵见状,心中涌起本能的惊恐,有那沉不住气的,忍不住扬声提醒:“公主,差不多了,快走吧!”

“还不够近。”

宝珠稳稳骑在驴上,直面汹涌而来的惊马,等待最合适的距离。

从翠微寺出发那一天起,她就发觉庐山公虽然模样丑怪,却拥有万里挑一的独特长处。它不怕巨响,无论是人声长啸还是火药爆炸,都能镇定自若,沉着应对。再加上它是头母驴,自然也不会受到异性气味的干扰。

面对排山倒海般涌来的惊马,亲兵们的坐骑早已慌乱得难以驾驭,庐山公却如岳峙渊渟,丝毫不为所动。

三百步,两百步,一百步。

大地在铁蹄下颤抖,马群越来越近,亲兵们的坐骑不顾主人喝骂,嘶鸣着转头逃窜。宝珠骑在驴上,从容不迫掏出火折子,引燃了火把。

黑暗中,这一星火光瞬间吸引了头马们的目光。

“来啊,快过来!到妈妈身边来!”宝珠以契丹语高声呼喊命令,她高亢清脆的嗓音顺着西风飘向马群。

这些战马平日由契丹牧马人照料,对这种语言的命令最熟悉。在惊恐的黑夜中,火光与熟悉的语言如同一盏明灯,让迷茫的惊马找到了方向。头马率先向着宝珠奔去,马群紧随其后。

“走!!!”

宝珠调转方向,一手握着缰绳,一手高举火把,庐山公一骑当先,数以千计的战马追随着这星星之火,风驰电掣般向着阴沉沉的太行山脉狂奔而去。

井陉关值夜的守卫于寒夜中撑着困意站岗,忽然听到远方隐约传来隆隆马蹄声。他们面面相觑,不知为何深更半夜骑兵出动。

不多时,马群奔腾之声越来越近。关外有人扯着嗓子,用成德本地口音高呼:“节帅出征!速速开门!”

守卫们打起火把,借着影影绰绰的火光望去,来人确实是成德军的鞍辔装备。守卫不敢怠慢,连忙打开半扇关门,准备查看信印和调兵令。谁承想几支羽箭裹挟着劲风嗖然而至,出门的守卫被全数放倒在地。这半扇门还没来得及关上,一伙儿全副武装的军健趁机硬闯进去。

袁少伯凭借从封龙山抢来的装备,命囚徒兵乔装打扮,操本地口音叫开大门,紧接着一场血战厮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取了井陉关。

宝珠骑着驴,率领浩浩荡荡的马群冲向关隘。渡过绵河时,她顺手将火把扔进河里,光芒立刻消失在黑暗河水之中。等候在木桥边的侍卫见公主已冲过河,立刻手提利斧朝木桥猛砍。

火光一灭,马群失去了向导,顿时惊惶失措地四下散开。有的慌不择路冲进绵河河床,有的朝着山涧狂奔,还有的跑向更远的大山深处。如此,成德镇最重要的战略物资,就这样如鸟兽散,消失在茫茫太行山脉之中。

骑兵营里的军健好不容易镇定下来,才惊觉战马已全数惊走,明白是遭人夜袭偷营了。少数人匆忙跨上剩余的马匹奋力追去,其余人只能无奈靠步行追赶,战线被拉成长长一条。

渡过绵河的桥梁被毁,此时正值枯水期,河水虽浅,马儿可以凭借长腿渡河,步行的人就陷入了困境。

宝珠带领三十名箭术精湛的侍卫,迅速冲上关隘口的高台,合力推倒了那座阴森残虐的人头京观,而后居高临下,据险防守。当时一行人路过井陉关时,她注意到这处高台,就觉得很适合驻弓箭手扼守整个关隘。

袁少伯奔至井陉关最高点的烽火台,点燃了狼烟。刹那间,滚滚火焰浓烟如一条愤怒的巨龙,直冲云霄。

身居正定治所的王承武半夜睡得正酣,突然被战报叫醒。先是听闻东部牧场被人偷袭,战马全部走失,他顿时火冒三丈。紧接着又有人来报井陉关燃起狼烟,似乎也遭到了袭击。

边境毫无征兆,境内却突然烽烟四起。王承武心急如焚,立刻召集将领,半夜点兵出征,驻扎在正定周边的军队潮水般一一离去。

他心绪不宁,在室内来回踱步。自从七日前,他派人袭击了那个绰号“骑驴娘子”的江湖客后,似乎所有事情都如脱缰野马,失去了控制。难道他王承武没有承接“颠覆大唐”的那份天命吗?

几条披甲武士的人影照向门口,刚刚领命出征的都押衙梁什济,不知何时又转头回到了帅府。

王承武怒喝道:“你回来干什么?我不是命你带兵去跟骑兵营会和吗?”

梁什济笑而不语,缓缓抽出腰间佩刀。

一箭,又一箭,再一箭。宝珠不断引弓急射,箭无虚发,中者立仆。作为兵家必争的重要关隘,井陉关储存的军械极为丰富,其中仅破甲箭就有数千支,足以源源不绝地供给前线。

天险易守难攻,加之夜袭突然,许多骑兵慌乱中来不及穿上甲胄,被隐藏于暗夜中的弓箭手一一射死。艰难跋涉过河的步兵堵塞在隘口,一次又一次发起突袭,却始终无法重夺关隘。高台上的神箭手凭借险要地势,将冲锋的士兵压制得抬不起头。

从丑时初至寅时末,连续两个时辰激战,宝珠射出弓矢近千发,皮破指裂,血流至肘。死者枕藉,层层堆叠于隘口,绵河上飘满浮尸,积怨充溢山川。见此惨烈景象,敌军为之胆寒,士气无比低落。

井陉关燃起的狼烟不仅正定可见,南方的邻镇昭义也瞧得一清二楚。

昭义节度使卢玄复此前得到边境守将韩筠的禀报,据说斥候传来消息,成德境内将出现内乱。卢玄复命韩筠严阵以待,伺机而动。遥望井陉关的狼烟,韩筠带领全部守军出动,以三千轻骑攻入成德。

此时成德内部已乱作一团,都押衙梁什济趁治所空虚,以下克上,袭杀上司王承武,并将其族诛。

而王承武平日引以为傲的成德骑兵丢了战马,仿佛雄鹰折翼,落在地上。骑兵与步兵的装备截然不同,有马匹承载,骑兵可以使用丈八长矛,穿戴重达四十斤的重甲作战。然而靠双腿跋涉,这些装备就太过累赘了,士兵们跑不了几步就累得如负山戴岳。

失去坐骑优势,又没了节帅统领,成德军瞬间士气崩溃,丢盔卸甲,四散奔逃。韩筠率轻骑趁势收割。他深知彻底除掉成德骑兵的机会百不一遇,不能放走一个,一路追击,杀得尸横遍野,败兵的尸体绵延数十里路。

一夜之间,占据成德三代的王氏家族就此被连根拔起,五千精锐骑兵全军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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