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9 第 2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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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在远听闻自己赊给骑驴娘子的那批母马,竟被她用来施展“美马计”,一举将成德骑兵全数歼灭,惊得一跤跌坐在地,半天缓不过神。他心里清楚,自己在成德怕是待不下去了,恰逢于夫人前来拉拢,他立刻收拾细软,举族投奔。
马在远身为本地豪强,在他的带动下,以马家为首,陆陆续续有豪族、流民、逃兵、山贼投奔过来,加上愿意归附的降将战俘,如百川赴海一般,宝珠麾下迅速聚集起一支上万人的部队。
这些人对自己投奔的首领李宝珠有着五花八门的奇妙认知。
有人说她是江湖人称“骑驴娘子”的绝世高手,武功深不可测;有些人坚称她是死而复生的万寿公主,身负皇室血脉;有人神秘兮兮地低语,传言她手里握着一柄能够颠覆天下的神兵利器;还有人言之凿凿,说歼灭成德骑兵的将领韩竹是她的面首之一;有人称她曾在昭义大展神威,祛除瘟疫,因为那里来的人都说“宝珠(爆竹)灭疫”……
无论何种说法,宝珠一概不予回应,也懒得解释。在众人心中,唯有一个共识无可争议:她是传奇的中心,是故事的主角。
这支来自四面八方的队伍原本想自称娘子军,可巧,与平阳昭公主的部队重名了。袁少伯建议,公主以一枚缺角的玉梳当作帅印,队伍可称为“玉梳军”。
对这些前来投奔的人,宝珠承诺:北上勤王,要让大家有坐骑可用。
她反手又用了一回“美马计”:命人将母马牵至井陉关最狭窄的山谷中,利用它们呼唤马驹的回声,让声音在山谷间不断回荡,盘旋于高空,传播至最远处。
那些失散在大山深处的战马惊魂未定,又饿又怕,听到远方母马的呼唤,仿佛寻到救命稻草,逐一从山林间探出头,撒腿奔向井陉。不费一兵一卒,回收了八成战马,众人再次折服于她用兵如神的手段。
瑞龙脑香囊早已不知遗落到何处,宝珠沐浴更衣,费了好一番力气,才把从京观上沾染的刺鼻尸臭洗掉。不知幸与不幸,头发变短了,否则还不知要怎么打理。
十三郎包揽了将遗体入殓封棺的全部流程。但宝珠不打算把他葬在成德,想着日后离得近些方便祭拜。于是命人装在马车上,准备移棺至幽州。
起殡这一日,她扶着棺木,轻声叮嘱:
“你投胎的路上慢些走,别跑那么仓促。我许你一片乐土,将来无论做人还是做狸奴,无论你投胎在哪里,都能衣食无虞。”
玉梳军拔营启程。
虽有梁什济、马在远等人献上的价值连城的名驹,可宝珠仍然执着地骑着庐山公。当领军的主将选择骑驴出行,驴就不再是受人轻视的劣乘,而成为世外高人特有的品位象征。那是高情远致,是仙风道骨,是超凡入圣。
就这样,少女骑着驴,马车载着少年的灵柩,身后追随着成德良马装备的万千精骑,浩浩荡荡向东北而去。
去往幽州的这最后一段路,他们沿着河流走。滹沱河浊流奔突,滔滔滚滚,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曾经的乌缎长发、无暇肌肤、细腻双手、优雅体香,以及她流过的无数眼泪……一切肉体凡胎印迹,如同这奔流向海的河水,一去不返。
墓有重开之日,人无再少之颜。
日光黯淡,一队灰色豆雁鸣叫着飞过玉梳军上空。它们顶着呼啸北风,穿行在低垂的昏暗黄云之间。
率先发现云中霜雪将凝,豆雁振翅下滑,低空掠过成德与幽州之间。藩镇界限对飞鸟形同于无,没人能够盘查它们的公验。这片大地对它们而言,曾经是、将来也永远是天下一统。
边境线上,一列列武士被甲执锐,拱卫着主公。他们在迎候一位历经艰难险阻、姗姗来迟的贵宾。
不顾厉夫人苦苦劝阻,韶王坚持撑着病体,乘坐马车从治所幽州城前往瀛州边境迎接她。
雪粒如盐霜一般,无声无息飘落在士兵们的甲胄上。
霍七郎双手插在袖中,倚在马车外打哈欠,呼出一团热腾腾的白雾。明明前锋已经打探清楚,公主的队伍今日巳时抵达。他却偏要早早出来在路上干等,让人冰天雪地跟着挨冻。若不是有块界碑拦着,他的魂儿怕是要脱体飞出去了。
就在众人望眼欲穿之际,官道尽头,渐渐出现了大队人马的踪迹。
霍七郎眼神极好,手搭凉棚,极目望去:只见队列先导是两队骑兵,□□骑着清一色白马。而后是一个剑眉星目昂首挺胸的小将,双手持高牙大纛,那是象征将帅权威的牙旗。而后是两队黑马骑兵,两队杂色马骑兵。整支队伍森严有序,声势煊赫。
然而,就在这威风八面的牙旗与骑兵过后,队伍后面却突兀地出现了一头驴,与周围的高头骏马格格不入。
这批兵强马壮的武士们,众星拱月般护卫着驴上的小娘子,浩浩荡荡朝这边行来,人马数量多得一眼望不到头。
韶王的仪仗队中泛起一阵低语骚动,支度使李成荫重重咳了一声,众人立刻安静下来,连忙挺直腰杆,高举牙旗,摆出亲王仪仗应有的庄重肃穆气势。
怕他提前下车吹了冷风,霍七郎不着急叫人,等着对方继续靠近,直到对面也发现了这边的行迹。
双方辨认过旌旗后,驴开始撒腿狂奔,一路风驰电掣穿过仪仗,冲到了队伍最前面。
霍七郎这才握拳敲了敲马车板壁。车门开了,厉夫人先一步出来,扶着韶王下车,准备给他披上裘衣。
李元瑛还没站稳,看清对面来人,美目瞬间睁大,张开双臂,不顾一切地飞奔出去。
这人一天大半时间都在床上卧着,偶尔下地走路也是不疾不徐,霍七郎还是头一次见他跑得如此急切,如此激动。因久病积劳,他脚步踉跄,身形摇晃,仿佛喝醉了酒一般。
与此同时,那骑驴少女也翻身落地,三步并作两步,向着这边飞奔而来,而滔滔哭声已先于脚步抵达终点。
跨越了万水千山,走过三重时节更迭,兄妹二人终于冲破重重阻隔,在漫天飞雪中紧紧相拥。
双方仪仗队伍静静伫立在原地,听着他们泣不成声。雪片愈发密集,鹅毛般洒落大地。
《凤凰胎》之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