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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玉花一片落苍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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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南平不动,只把头凑近了低声道:“今儿你们武宅上的贵客,我跟着他的车走了一阵,他去了南诏使馆,这是南诏国的使者,是不是?你们蚀月教私会外国遣唐使,是叛唐!”

房瑜顾自拿刀切了羊尾吃,一边漫不经心道:“说来惭愧,房某虚岁三十有八,还未有妻室。但是我有个同僚谢昌玉啊,经常和房某出入平康坊欢喜地,进进出出全无愧歉。我这昌玉阿弟家有妻室,那他和某公然亲近旁的女子,该不是要判个‘叛家’的大罪吧?”

康南平听得满头雾水,莫名其妙,一时无语,半日道:“你这嘴……你这嘴巧舌如簧,我只问你……”

房瑜好像听不见他后半句话似的,接话道:“我这嘴快,平康坊的姐姐都爱得不得了,你是识货的。”

康南平知道和房瑜问正事是什么都问不出来了,就转了话锋,指着远处武宅那棵大银杏说道:“你们那白阁主说,这是你们教主栽的,是真是假?”

房瑜点点头:“是啊,教主送给房某的小女荡秋千玩儿的。”

他方说自己没有妻妾,却有个女儿,还在疑惑,就见房瑜抬眼看了看他,边嚼边说:“怎么了,亲生的。”

“别在这给我打诳语,这大树少说也要百年才得,你们教主是什么人物,百岁老妖不成?”

房瑜点着他手里那卷宗说道:“你查我们蚀月教,这卷宗上难道没写我们蚀月教教主的尊姓大名吗!”

真是没写。虽然蹊跷,但凡该有教主名字画像的地方,都故意模糊去了,不知是什么缘故。

他看康南平脸上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嗳叹:“大理寺就这点差事都办得七零八落的,你也趁早别干了,帮房瑜查查案子,房瑜自给你好处。”康南平才要拍案而起,他又指着那本手抄的街刊问道,“这本上面写了没?”

康南平才读了没几页,尚未看到。房瑜要夺,他护住了,房瑜便道:“让我瞧瞧是哪个胆大的写的这东西。”

他低头看扉页上的作者名:“房……”这作者是姓房的,房瑜更是惊了,不由分说就抢过来,一看之下丢了筷子,拍着书叫道:“好啊,好啊,小雏……得罪官爷,这书我收了,小女写的东西都是胡言乱语,你别读了,想知道什么,为爷的我亲自对你说。”

“你女儿识字?”

“文武都会一点儿。那年我跟着官军在襄城打李希烈,有个相好的女子,得了黛黛。亲爱之,所以不想让她身无长技,从小让她学写字读书。她倒好,肚里墨水就拿来给我写这些黑刊。”房瑜这几句话并不落在房松黛身上,而在“随官军作战”上。这段历史就是蚀月教的挡箭牌,只为蚀月教帮着今上招讨过藩镇兵,此时要忘恩负义灭了他们暂且不能。

康南平眼见着问路渐窄,有些窘迫,就单刀直入:“你就说说现在武宅里的这个教主吧,别的晚点问。”

房瑜吃着,一边把大历年莺奴在朱雀大街路演萨波达王的典故说了,又道:“说起来,先帝是知道我们教主的,不但如此,教主年少时游历吐蕃、南诏、川蜀、吴浙,高友遍四方,你今日看见南诏小王去我们武宅坐,正是因为那时候和我们这莺教主结下过缘分。他来武宅,不过是拜访旧友,有何不可?说教主叛唐,那是有些过分了。”

“即便如此,一介女流仅凭亲友,如何立身,她还有什么较人所长的?”

房瑜这就抿了抿筷子,思索了一下,啧道:“美貌!”

康南平一边心头一动,一边却讽道:“笑话,脸也能当饭吃?”

“如何不能呢,这北边的高楼月台长生殿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难道不是靠美貌得的敲门砖?要我看,做皇后都委屈了我们教主。瑜是俗人,就说女子最高的德行都在脸上了,我们教主的德行好比观音梵天,你让我为她肝脑涂地,我也没有一个不字。”

康南平也还是年轻气盛的男子,房瑜这样一说,他反而有点*痒难耐,想今日已经走到武宅里面,却没能见上莺奴一眼,略感悔恨。房瑜是知道他心思的,凑过来低声说道:“康兄帮了我们查案,自然有机会见教主,届时你有什么心愿,她慈善慷慨,必定顺遂之。”

康南平一手取筷,不觉伸到了房瑜那盘鱼生前面,又慢慢撤回来:“如此美貌,她就没有个位高权重的夫君?”

房瑜夹了块最嫩的鱼片送到他面前的碟里:“这康兄就有所不知,我们教主年少丧夫,守空房十载有余了。她从一不二,别的男子得她顾盼已是大幸,不敢多贪。”

两人谈得兴浓,你一杯我一杯地喝着,从上官武黄楼那时候开始说,直说到上官武逝世为止,中间只提义军作战和秦棠姬开箱散财这几件,别的违法之处一字不提。饮到有些微醺,房瑜才问:

“说了这许多了,我也有事要问康兄弟。实不相瞒,这极乐丹最早从贞元年初开始研制,前前后后也耗费我们蚀月教好几个春秋,说是呕心沥血也不为过。丹成,教中主事及相亲之密友口口相传,名气乃是这样一点一滴积攒下来的,仙丹在长安城的蚀月教徒里流通也不是一两天了。

“可是大理寺接到案子,我看也就今年的事。房某不才,就管着平康坊那一带的蚀月教众,日日来去,所以熟悉那里的情况。其实这平康坊里卖五石散、*情丸一类的禁药,自太宗以来从未停过,其余五花八门的奇毒更是连我也数不完,你们大理寺可有查过?”

康南平沉默了。

“——没查过,是也不是?那何故先前官民相安无事,今年一开春就有人把玄机真人告到你们那去,还专揪着我们这极乐丹一味打压呢?昨夜我在地盘上闲逛,恰看见有药郎兜售所谓极乐丹,我瞧了,这品相已经尽力模仿,但成色根本不好和我们的相比,显然是仿冒品。何况我们的丹药从来都只在熟人之间私赠,从不买卖,此极乐丹绝非彼极乐丹。

“房某没有别的想问,只想问这报官的人姓甚名谁,此人于蚀月教必是心怀不满,我也恰好问问他知不知道是谁在伪造假药。”

康南平醉中一醒,想房瑜所言确有道理,如若这报官的人靠着这一桩官司除掉了鱼玄机,假药正能大行其道。其中利害,岂是他一眼能看穿的,他却不分好坏就闯到武宅办案,稀里糊涂做了借刀杀人者的猎犬。想通了这些,他竟还有些喜滋滋的,仿佛得了不得了的领悟。

只不过,接了机要的案件,他们有责任保护报官的苦主,假如真的说给房瑜听,房瑜今夜过去一剑宰了那人也说不定。

他面上犹疑,就寻个折衷的说法:“房阁主且别问了,我是公职,不能随意说这些给外人听。案子我替你暗中去查就是了。”

房瑜当即替他斟满了好酒,敬道:“那某感激不尽,先谢过官爷!”

康南平端起了正要喝,忽闻街巷对面气势汹汹行来一队人,衣冠富丽,虽不是官服,却使得路上行人纷纷让道。食肆对面是一家大名远播的绣坊,这伙人汇到绣坊门前停下了。

房瑜把酒喝了,低头侧目偷顾:“不太平。”

那为首的独自进去,其余人在外候着。不知是何等的高门显贵、俸禄亿万之人,在外只听到他喊:

“这个、这个,还有这,这、这、这,都给我包起来!”

后面的听言,跟进去将货物一件件取下来裹了放在挑担里。那人还继续挑着,“这个、这个,这、这、这!”

康南平听他挑个不停,也骇了,暗暗自语道:“这铺子装潢奢华,里面东西卖得不便宜吧,这么多,得花我几年俸禄啊?”

房瑜看了他一眼,回头继续盯着对面动静,几乎无声地说道:“花钱?不要钱。”

康南平也看。对面铺子里挑得满意了,没听到店家出来谈价,只听到那人高喊了声“走”,队伍就要去别家。康南平心头疑怒,仗着自己身穿官服,就要上去说理,被房瑜一把摁住:“别去。官儿。”

“可他们没穿官服,这,……”

“宦官。”

自前几年开始,长安就多出一项恶事,官家称为“宫市”。宦官们以采购宫中用物为名,在长安城内敲诈勒索,为京师大患。说是采购,实际常常一个子儿也不出,拿了就走,只说是献给皇帝、大臣和嫔妃享用。

这些欺压百姓的宦官在民间有个诨名,叫做五坊小儿。今上宫廷内设有五坊,即雕坊、鹘坊、鹞坊、鹰坊和狗坊。这些宦官本是在这五坊豢养宠物的,平日到宫外捕捉雀犬,久而久之便抢夺百姓的财物。若是他们在住民的门口布网,则此户就不能从这个门出入;若在井上布网,则人不能从这口井里打水。一旦违抗,就会被五坊小儿们痛打一顿,只有出钱求饶,他们才会离开。有时他们出门吃饭直接赖账,若是店主人敢找他们要钱,免不了又是一顿打骂。方才这队人便是皇城里出来的宦官,只不过这批货物究竟是要运进宫里还是拿回家里,谁也不知。

彼时徐州节度使张建封入朝,向皇帝力言宫市其害。今上将此事问于户部侍郎判度支苏弁,弁奉承宦官,言京师游手万家,赖宫市生活。今上不觉其荒谬,反而竟然嘉许其言,把个节度使打发回去了。若是放到建中时候,圣人是无论如何不会允许如此猖狂的事情发生的,但这些年为何屡屡视而不见,乃至明里放纵他们抢掠,实是一桩未解之谜。

康南平一心以为国都繁盛和平,即使听说过“宫市”,也不知其实是官盗,胸中一时五味杂陈。此人身着官服却不知宫市为何物,这么新鲜的嫩官儿,房瑜还是头一回在京城见到。

那宦官队伍散开,只看见绣坊的店家和其女跪在铺内痛哭。康南平忿忿不已,端过那盘还没有动过的羊腿,要到受损的百姓面前安慰一二,又被房瑜一把拉住了:“哎,他们比你富。”

康南平一瞬间羞得面皮通红,只听房瑜继续说道:“怎么,做了官,觉得百姓自然低你一等,稀罕你的一盘羊肉?刚被官抢了,又拿官一盘肉,你当他们是傻/子?!”又嘟嘟哝哝地说了句,这还不算这羊肉是食肆送我房瑜的呢,借花献佛不过如此。

康南平颤颤巍巍放回了那盘羊腿,还想说些什么,忽然听到对面又有新动静。街巷另一头,走过来二十余个男女,看得出有些就是这条街面上的店工,手里做工的家伙都还没放下。这群人慢慢朝着宦官们靠近,宦官们亦察觉对面有敌意,为首的伸手让后面人停下了。

那群男女后面有人分道出来,九尺高的身材,宽肩蜂腰,双目凶光靛蓝,手里提一把砍刀,腰上还有一柄佩剑。康南平一见这人,当即明白这人和今日那个梁连城是父子。这儿子已是疯魔,不知其父更如何。只见他一刀插在土里,高声道:

“何人?东西放下,滚出醴泉坊!”

这头为首的大宦官怎能失了面子,向北方叉了手,不急不缓地说道:“本官奉圣人之命,来宝色绣坊收购宫中消耗。干扰公务,误了我们复命的时辰,可不好了。”

这头没有多的话,梁乌梵只使了一个眼色,后面的坊民齐齐冲上前去,将宦官们个个压倒在地上,双臂反剪;其动作之快,训练之有素,连巷道旁卖鸡蛋的阿嬷都没损失一子,恰如康南平今日在武宅前面经历过的一样。烟尘散去,只看见梁乌梵已经一脚踩着大宦官的*腿,一臂扼颈,大刀贴在其喉咙上了。

那大宦官从没在长安见识过这等刁民,半躺着怪叫连连,梁乌梵两指捏住他舌头,说道:“爷爷是西市武宅梁乌梵,啖狗屎的贱奴看清了,回宫复命去!”扔下了往他背上践踏一脚,对前面这群教徒扬起刀,说道:“随便杀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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