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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神仙爱困寻云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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莺奴前脚才走,浑壁的队伍已来。只听得门口踢踢踏踏纷纷乱乱,不多久,人和马就熙熙攘攘停在旧神观前。想是莺奴已经察觉有人靠近,所以才离开。

浑壁着一身锦绣,团花老虎纹的半臂下面隐约可见嶙峋的锁子护心铜甲,腰上佩刀,脚踩一双皂黑的劲靴。这后生武将打扮,面貌却是文静儒生的模样。浑瑊出身蛮夷,他的孙子面相混得中和多了,然而头发带点红,依然可见那夷族的血脉。瘦长的脸,无须,斜长入鬓的眉,显得这一身打扮更有逞能壮胆的味道。他身边带了约有四五人,都是全副武装的家丁,浩浩荡荡走进来,惹得殿前香烟乱舞。

浑壁看见鱼玄机独自怀抱着拂尘坐在地上,就挥了挥手,示意跟从谨慎停在殿前,自己上前行了个礼:

“鱼真人。”

鱼玄机并未朝他的脸上看,但缓缓地说:“我看贵人面相,命犯武煞,忌水宜木。兵者至阴,于贵人有害。”他造访这样小小一个道观,还要夹枪带棒,鱼玄机只觉得好笑。她若想杀他,就是千军万马来助,也敌不过细细的一发机关箭。

浑壁见她不领情,虽打量出她这道观没有伏兵,但也不曾下令让身后的武丁退去,而是站到鱼玄机身前,说道:“你明知我家五代行军,仍说我犯武煞,这是讽刺我悖离家道?”

鱼玄机也很不客气:“你一桩官司要把自家祖君扯进是非,还站在这里说什么悖离家道之语,岂不多余?”

浑壁知道鱼玄机脾性古怪,喜口出狂言,听罢只是鼻中哼了一声,道:“你以为大理寺真会查到祖父宅里去么?都是金銮殿上人,圣人也不过是缺个由头杀你。”

鱼玄机笑道:“——哦,是吗?然而朝廷杀了我、灭了蚀月教,又能得什么好处。藩镇割据,皇帝忧之不及。蚀月教未欠过他一分赋税,还曾把我自家门徒送去平藩;当朝一动我和莺奴,哪还有人肯替皇帝送钱送命——然而这也说远了,我只单单说,如若你的祖父想除我,你何必告官。走这样曲折一大遭,当真是拔剑四顾心茫然。公子来求贫道,心想求得了便平步青云,求不到便作狠断了令祖寻乐的念想,好孝的孙。”

鱼玄机才说了一半,浑壁怕后面人听去闲话,便连连背过手去让人退远些。

浑壁眯着眼打量她两眼,说道:“真人算得到我来求什么?”她既有此话,就是准备好与他商谈的。

“还有什么?这样多的王孙公子来我这里,不求这一件,求哪一件?”

“浑某只怕你不肯给。”

“既是生意,往来需多议,不是馈赠。贫道肯不肯,要看你我如何交换。”她说到这里亦起身,从后面香台上挑了一根香,送到对方手里,让他向殿上天尊供奉一回。

浑壁无心奉神,草草点燃了,随手插在炉前,转头就跟着她向殿角走去。鱼玄机这方旧神观前殿空旷,只供奉了元始天尊一像。天尊漆妆恬淡,神相沉静,不动声色,就这样俯视着旧神观中的两人。

鱼玄机在殿角办了两张矮几,矮几上早有道童替她和客准备了斋食——她方起,可不想饿着肚子说正事。浑壁却不动这吃食,眼中有几分警觉。道教仙人食不言寝不语,他倒没见过这样随便的,一时搞不懂鱼玄机了。

鱼玄机何管那些教条,盘下/身子,拈起半个饼就吃,一边道:“我这物比不得俗货,不是谁都能分一杯羹的,公子清楚?你告了我的官,想是比谁都清楚。即便你从我处得了允,也不能从旧神观带走一草一木,需到西市武宅按着契约领凭,最后取货又在别处。这些规矩,管你是皇帝宰相,都一式一样,无有例外。”

浑壁看她说得一气呵成,还不忘悠悠吃那饼,心猜她先前不知处理过多少单这样的生意,当下眉心一皱,嘴角浮出一丝冷笑来,向下问道:“且问真人,要何等条件,才能与你交换此物呢?”

鱼玄机一边用指腹粘起一粒落在几上的芝麻,一边问:“公子愿意给我什么?”

浑壁哪想过要给她什么,他本就是来夺的。大理寺的案还没撤,鱼玄机如不从,这就是他要挟的把柄。

鱼玄机听他无话,抬起头将芝麻送到唇里,漠然道:“身无长物就不要来我这里了。”

浑壁道:“我以醴泉坊一宅交换。”

鱼玄机抿了一口酒浆,笑道:“大手笔,可惜不中我的意。玄机向公子求一点细水长流的东西,不要这些死物。你今日给我一宅,难道明日还能给我一宅、日日给我一宅?公子没得这样阔绰。再说,你看看每日求我的人那样多,玄机的胃口若真的这般大,长安一百零八坊也不够割而赠之的。”

浑壁问:“真人所愿何物?”

鱼玄机就斜倚着矮几,沉默了一会儿。殿中寂静,听得到她的牙齿正在慢慢磨着那颗芝麻。

她转过头:“我要你送宰相府的消息给我。”

浑壁听了,倒是一丝惊异也无,反而缓缓地抬起上身,伸着下巴说道:“你以巫药换取官政机密,今日每句,我都会转告大理寺和祖父。你借蚀月教的荫蔽目中无人,就没想过一群女人在长安终究是蝼蚁?”

鱼玄机不吃了,放了饼子,正色道:“是蝼蚁故不惧一死,天地道法,生了蝼蚁,是因为此处有蝼蚁应活的道理。你想告诉你阿翁,难道你敢?你告我这一脑门的官司,都还瞒着他。”

这话才戳了浑壁的痛处,然而也是他这“机关”的玄要,鱼玄机从他走进来时就已看穿了。

“我给你宰相府的消息,你给我极乐丹的方子,两不相欠。”

“公子是不是觉得贫道是傻/子?”鱼玄机笑得喷饭,旋即又拿起那盏酒来喝,顺了顺嗓子。难怪他肯出一座宅子,原来是狮子大开口,才来旧神观,就想把她的配方拿走。若真是换方子,长安一百零八坊确实不够换。才说过应细水长流,我给了你方子,你便能一刀割了我的头,哪有这样的交易。笑罢她说:“丹方免谈,即使我给了你,你也制不出。”

浑壁收回了探出去的身子,手指在机面上敲了两下,斜睨着:“好,如我所料,你果真不肯给。我倒也不急,想验验成色,先与你换几丸来。浑某且问这相府的消息,可以换得几何?”

“相府的消息,自是比别处值钱;你说得多,我给得多。你且说一条来给贫道开开眼。”

浑壁是宰相第三子的庶子,论辈分嫡庶,在浑宅本来只能算普普通通。他母亲原是浑宅的家生婢,浑瑊的五个儿子在军中做将领,不能时时陪伴,祖母就将壁母唤回长安来,平日里带在身边使唤。他母亲照人说是“见识短浅”,一辈子的奴婢命,放不下孩儿在雅州吃苦,又是庶子,难免受欺负,就一并带到长安来了。浑壁因此和其他几个姑嫂堂妹住在醴泉坊二曲的偏宅里,祖父母有事好传唤。

鱼玄机开头说他面犯武煞,虽然是随口刻薄,但浑瑊在家确实看不上这孙儿,说他面相缺一股将军气势,所以不甚偏爱;其实浑壁也知道自己是庶孙,何况阿翁已有五个儿子在外做官,孙辈的福祉凭什么由他来荫赐?

浑壁和祖父不亲,想套到什么要紧消息,怕是困难,但可巧就有一件现成的摆在眼前,于是对鱼玄机说道:

“祖君近日,新纳了一名小妾叫做柳爱娘,河北人,本是平康坊的妓。”

鱼玄机自然早从房瑜那里知道此事,哪需要浑壁来告诉她。但当下倒没说什么,什么消息值几个钱,他以后慢慢会懂的。思忖了一下,向殿后大喊了两声:

“红拂,红拂!”

红拂片刻就捧着若干黄符和笔墨来了,这侍儿十七八岁,面目严肃,亦梳着个道髻,额头上一个鲜红的疤痕,与鱼玄机的一模一样。她送完东西就退下了。

鱼玄机沾笔,向符上写了一道咒文。一边画,一边问道:“你可知浑相为何这样青睐她?”

“他身居庙堂高位,不便求购极乐丹,而这爱娘据说是想要多少都拿得来,一分钱不要。祖父娶她是为了极乐丹。”

鱼玄机眼珠朝他一转,笔上停了一下,又在那符上画了一道,再问:“公子便这样肯定,不是浑相动了真心了?”

“祖父紫袍加身,府上何缺美婢,耳顺之年,为何娶一风尘女?”

鱼玄机听到这就停了笔,不再向上画了,提起黄符吹了两下,站起来说:“所以你觉得宰相上了极乐丹的瘾,是我给他下了蛊,他疯魔了?”

浑壁冷笑一声。“难道不是?”

“那你不去治这疯魔的人,却来告我做什么?”她没续说,用手指抵着浑壁的心口,“蚀月教从未强迫谁尝这药,你今日上山也不是我逼你来,苍蝇爱蜜,是蜂的错?”

浑壁从她手里夺过那张符,鱼玄机就一甩青袖,向后殿去了。那符上只有她画的一串咒,看不懂她这是批准了几斤几两。

他收了符,高声道:“真人能否允我一窥炼丹之处?”

鱼玄机早已经走到后殿门前,听得他喊,停下脚步,回头道:“请便。”

浑壁以为有诈,回门前伸手招唤那群家丁进来,悄声要求他们到周围清场探路。步步惊心地走了一圈,没发觉有异,这才探到后殿去。这后殿供奉了道教诸神,偶像木身,涂装朴素,大概是此观名唤“旧神”的缘故。他踱步去神像背后,伸手敲了敲,又掀开桌缦看了一回。

一群武士就这样静静站在后面,等他勘验后殿的角角落落。后殿里鱼玄机的道童正追一只黄猫,大大咧咧地从这群武装者裙底下钻过去,一边尖叫一边跑远。

那个叫红拂的女道士端着水过来洒扫,神情自若,似乎全不怕他们搜到什么。看她这千帆尽过的宁静自持,想是也历练久了,不是个简单角色。

浑壁喊住此女,问道:“这观里有几个人?”

红拂答:“鱼师父名下有弟子六七人,我排行最长。”

“她从哪里找来你们的?”

“小道是闻名而来。师妹们多出身平康坊,妓家之后无依无靠,师父行善,将她们赎在这里修行,最长的也不过十四岁。”

“你们师父平日都在观里?”

“师父游风浮云,并不总在观中,早晚功课都是小道带着师妹们学的。”鱼玄机生意忙,怎么可能守在金光门外旧神观,怕是多数时候都不在。

浑壁会意,还想从红拂口中套出什么话来,这女冠说道:

“小道方才在山门前见了大理寺的客,恐是来寻贵人的。师父刚才已经和蚀月教主下山去了,贵人还有什么话,小道可代为转述。”刚才两人在殿上商议时,她就在观外放风,看到前日刚来过的那个大理寺小官正躲躲闪闪地等在花丛后面。

浑壁不想自己和鱼玄机说话时,莺奴竟然也在这座山头上,难怪她如此有恃无恐。当下四顾了一回,仿佛自语一般,冷笑道:“贱婢,……”捏紧了手里那张黄符,挥了挥手,示意手下人一起撤离。

昨日康南平刚回大理寺,遇着卢校三便要诉苦,卢校三听他竟然独自去办案,还在纠结那卖药的事,连忙将他拉到无人处,嗔怒道:“你不要命了?!”

他叹道:“也是我急功了。”又把房瑜昨日在醴泉坊食肆里对他讲的事情复述一遍,意为此案之中,谁是正谁是邪还不好说。

卢校三又骂醒他道:“教七念三,后生子!那蚀月教就算是天下第一的大善门,上面要我们除,就是一个除字,你管那许多?!愈发有脑筋了!”

康南平不服,道:“我是大理寺官,本该批判正邪,难道不管三七二十一,做人的爪牙?”

“那你今日去了宰相府,见了浑壁,又有什么新见解?我看你自以为是,其实什么也不懂!其余的官,只要不是极乐丹这一案,你就随便去查,唯有这一桩!”卢校三面露恨恨之色,又道,“我这就报给上峰,撤去你追查此案的权限,你留在此处喝茶罢!”

康南平急了,拦着不让去,卢校三这才退让一步,说,那你事事听我安排,再妄自行动,我便告发你私连逆党,别说此案,这官都不要当了!唬得康南平连连答应;而到了最后,也不肯解释为什么偏偏这一桩案子不能容他施展拳脚。

康南平虽然答应,心里终究不快,觉得这卢校三是犬儒之辈,默默的有点愤恨。卢校三便是以弹劾恐吓他,他心意已决,必定要把这个案子私查到底。

此刻康南平等在坡上,正捏着两手,来回踱步。抬头见浑壁果真从那观门里出来了,眉头不觉一皱。浑壁也看到他在下坡等着,并了两步路,赶上前与之单独见面。两人礼毕,康南平说道:“公子见过鱼真人了?”

“不曾。她与蚀月教莺夫人下山去了。”

康南平眉头再一皱。踟蹰片刻,他再问:“小子冒昧守在此处,是因为记得公子所言,如能与鱼玄机当面对质,便撤去此案。如今这案子撤还是不撤,全凭公子一句话。”

浑壁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既然鱼玄机爽约,我自是不会撤销案子的;便是见了,这鱼玄机作恶在前,难道可以一笔勾销了?查,查下去!”

康南平正愁他把案子一笔勾去了,自己没处施展才能,成全了卢校三那句话、压了他的气势。听浑壁不肯放弃,顿时心胸开阔,行礼道:“公子仗义尊法,小子自当尽心竭力。”

他想到这两日的见闻,压低了声音对浑壁说道:“前日我去武宅,他们那房阁主还想收买我,这如何能让他得逞?据他说,平康坊确有假药之祸,要我替他顺藤往下。那日,武宅还有神秘贵客造访,我尾随其后,看此人最后回了南诏使馆,这蚀月教怕不是私通别国,细究下去,不愁扳不倒武宅这群妇人的。”

浑壁却不急着乐观,只对他说:“康兄弟不要莽撞。房瑜有意拉拢你,你且假意应了,混到武宅去。刚才这些道听途说的东西不足取信,报上去也判不下刑来,平白打草惊蛇。”

其实他哪想扳倒蚀月教,告这一桩官就是为了要挟鱼玄机,从她那里抠一些丹药出来。谁知鱼玄机眼如鹰,早就识破了,现在这么个折中的交易也算是赚的,他巴不得这个案子查到百年以后。

康南平频频点头。心想前日虚虚实实地答应了房瑜,倒算是好事。然而此时脑海里又浮现了梁乌梵替醴泉坊民众驱赶宦官的画面——其实蚀月教在长安,其徒众过得反而安心,自己若是真的一举消灭了这个帮派,难说是利民,还是害民。

浑壁看他脸色微变,还当他不敢深入,笑曰:“你放心罢。你若是有什么担心的,我到时自然也替你转圜。既要查案,我这报官的不能置身事外,定然与你共事。”

康南平受宠若惊,如何能让宰相之孙和自己一起搅这趟浑水?一时失语。浑壁继续安定他的军心,劝道:“辛苦你一路到此,我俩下山去小酌一杯。”说着便将他边搂边押地带下山去了。

鱼玄机和莺奴在观门内向下望,看着浑壁和康南平消失在山下,乘马逐渐远去。

“你看到么,一介宰相之孙,要对着九品小官这样勾肩搭背,也不知那小官有没有自知之明,被人当做犬马戏弄。”

莺奴拿着鱼玄机那柄拂尘,捻着拂尘须,淡然道:“在他眼中,自己再卑贱,终究是官,要与宰相之孙同进退的。你我不过是民,不过是女,哪配与他共呼吸。”

“鲤鱼奋身,只想一朝跃龙门,哪怕口中衔的是钓线也不管了。我们纵是富裕,如何圆得了他这等幻梦。所以为浑壁,他粉身碎骨而不辞,即使权衡过,也疯得看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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