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不道李郎今避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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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多时候，则是石头似的蹲在门前，刮风下雨都不动弹，仿佛这样等就能把黛黛等回来。时间之静，静得似乎能看见他头上白发慢慢地抽丝。
早有人试着联络莺奴，然而九月也不知她仍在南诏还是已然回程，一封信没有地方可寄。
白露浓也不相信广陵王会特意来杀这么个只见过两次的女子，更担心是先前房家回绝了谢家的婚事，谢家的那个公子怀恨在心。只是谢盈七月里也已经议定了新的婚事，这档事应当翻篇了。庞赛兰的动机就更弱一层，梁连城最弱。
但是黛黛对她说过，当年其余两个男孩猥*她，都只是浮于表面，只有连城过来，一手就捅到她身子里。那时候连城才八岁啊。
连那绿丫头也说，梁连城藏着黛黛的帕子。
她私下里去找梁乌梵说话，梁乌梵听她问起帕子的事，满面惊惶，这一问在他心里简直等于坐实了连城的罪。
本来他很肯定连城只忠于莺夫人一人，对其余的女子都不屑一顾。看待女人这一点上，他们父子倒是非常相像，所以一点都没担心过。他捡黛黛的帕子，只是少年气盛，随便找点东西发泄。
白露浓就皱着眉再说：“黛黛之前对我说，在湖州的时候，你的长子欺负过她。”“欺负”二字说得特别重，梁乌梵应该听得懂了。
他心里的防线一下子坍塌了，想起十几年前，唐襄恸极卧病，自己一时心动，管不住身下二两肉，趁着她神志不清，偷偷地潜入她房里*了她。难道连城是自己的翻版，这种原始的恶竟可以随着血脉继承？真是字面上应了“上梁不正下梁歪”，那也太可笑了。既可笑，又可恨。
白露浓也知道唐襄当时的情况，都是因为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唐襄自己又不追责，所以白露浓这样嫉恶如仇的性子也放着梁乌梵去了。如今联想这事，反倒又让连城多添了一丝嫌疑，真是百口莫辩了。
白露浓走后，梁乌梵试探着在连城面前说起黛黛的事，这少年听了，眼睛里一丝波动也没有，好像耳里听着一个不认识的人的名字。多唠叨了几遍，连城竟然露出一种嫉恨的眼神，倒像是怪父亲太在意黛黛，亲儿子在面前却当做空气。
他又恨又怕，更加怀疑起来，找黛黛的事到了他这边，最后就变成监视儿子，连城略有点放浪不羁，立刻开始打骂他，久而久之竟然妄想起来，以为儿子的病已经重到了杀完人可以面不改色的程度，心底里已经把他当成犯人了。打骂连城，简直有点像是痛恨自己，为过往的错赎罪——打儿子和打自己是一样的。梁连城莫名其妙，对他这阿爷已经无话可讲，莺奴又不在，整个人恼火得更加发起疯来，困兽一般。
有次实在忍不住了，梁乌梵拉过儿子单刀直入，询问他知不知道房松黛的下落。
梁连城本就与此无关，怎么可能知道，没理会父亲。他再问，声音一提高，连城一气就把红鞘剑抽/出来捏在手里，明晃晃对着他，以表抗议。
他的脾气也爆了，扯出那松针绣的手绢，质问他：“这是不是黛黛的东西？！”
连城才知道这失踪的手绢是被父亲窃走了，勃然大怒，羞惭和冤屈同时涌上心头，一剑劈了过去，将那手绢分成两段。眼看就要打起来，梁乌梵一脚踢开他手里的剑，惊恐万状，却强压着悲怆说道：“好，好。”
他认定儿子和黛黛的失踪撇不清干系，再加上这孽种毛还没长齐就曾侵犯过黛黛，此事还有白露浓这么一个知情者，他实在羞愧难当，难以面对房瑜，整日失魂落魄。
众人也闹不清他为什么突然也成了这鬼样子，只是这武宅里连着两个阁主怠工，教主也不在，平日的治安就更是难以维护。莺奴那些个还没成才的弟子，这时候也聒噪着要来分梁乌梵和房瑜的担子。
房瑜听说梁乌梵也疯了，倒想和他互相劝解，听听他垂头丧气的是为了什么。人到了中年还有这最后一个好友实属不易，理应照应。若是再没了这一点安慰，他宁可不活了。
最后一次和梵喝酒，房瑜看出他有话在喉头说不出，七弯八拐的净说些不着边际的话。边说，边难得放纵喝了十来坛。梁乌梵人高马大，本是海量，一气猛喝这许多也醉得头晕目眩，呕吐不止，房瑜还从没见他这样难受，顾不得自己伤心，劝起他来。
喝到不省人事的时候，突如其来，梁乌梵悔恨地哭道：“我真想甜儿啊！”
房瑜又把那来不及送给黛黛的螺钿篦子塞回他手里了。想起以前连翘刚出生，小手嘟嘟，窝在唐襄的怀里，似一朵雪白的绒花团。他把集市上买来的一顶荷花福藤小蓝绸帽子夹杂在别人的贺礼里面送进去，有天看见小翘戴着，他高兴得几乎要飞起来。他母亲还不知情，伸手给宝宝整理，细细的手指轻夹着帽沿，他觉得那顶小帽子代表他自己，这下一家三口团圆了。自己和甜儿尽管多的是无奈，后来终究有一段情，虽然不懂得她为什么总是那样不安，但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时，她也会渐渐地止了哭。两人紧拥在一起，好像会交融成一块儿，多余的补偿缺失的，严丝合缝，似水如血，任什么刀和剑、风和雨都不会将之分开。
她不辞而别之前，他差一点就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等她走了，才猛然知道临走留这些回忆的材料给他，才是最残酷的刑罚，原来她预备折磨他一辈子。
房瑜扶着他到岔路口，分了手，他自己又去水塘边醒酒吹风。水边有棵大柳树，有人把衣服晾在树干上，他迷糊中觉得那是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走过去抱，说道，姐姐，你让我抱一抱罢……小翘呢？几岁了……
没抱住，衣服飘虚，蒙眼一跟头栽到水里。第二日被发现漂在水上，人已经永远去梦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