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此心倏尔殆天福(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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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玄机一手捞起拂尘,听着他说完。两人之间一沉默,房瑜的激愤当即成强弩之末,眼神再次流露出惶恐之情。她等房瑜含/着泪不吭声了,从座上飞起一脚踢在他脾胃,将他踩在脚下,横过拂尘来,勒住了他喉咙,冷笑道:“好汉,这么说来你心里清清楚楚,怎么赖皮这么久,死狗一般的,这下敢对着我撒起气来,银样蜡枪头,你死了好了,你死了活该!”
房瑜这三十来年的武功身底,一探就知道鱼玄机几斤几两,这一柄拂尘压根不能制住他。他听得心头火起,一掌从下面蹁起,正打在鱼玄机前胸。鱼玄机已然算到他要打,身子后虚一寸,化了他一半的掌力,剩一半还把她生生从地上打出去,一肩膀撞在墙上。
她的武功,只有逃命是一流,和一个蚀月教的阁主硬碰硬是行不通的。本来她也可使出以前那对抗秦棠姬、李侨的心术,以巧劲消耗他,而今日不知为何非要强争,紧接就出一招天枢宫绝尘剑法的“斗执破”,急向房瑜的天灵盖上击去。
房瑜直起身,右掌突刺,强行握住那暴前打来的拂尘,手臂向后一扬,居然把拂尘连着鱼玄机整个人都扬翻到半空里,他身后就是十来尺高的虚空,若是摔下去,鱼玄机不死即伤。而这观音主也不是纸老虎,竟趁此机会扭转手腕,全身飞旋起来,两/腿一夹,径直把房瑜的脖子卡着,假若她掉下去,房瑜也要陪葬。
他吃了一噎,头上青筋暴突,目眦欲裂,半个腰已经下去,硬是连着脖子上一个人的重量,甩了回来。鱼玄机趁着这时借力一蹬,从他头颈上跳下来,返力当即推着房瑜向栏杆上撞去,红漆护栏呼啦一声便被砸个粉碎,碎木纷纷坠楼,房瑜一趔趄就要失足落下,鱼玄机伸手扯住他衣裳,对他怒吼道:“怎样,你醒了么?房瑜!”
“怎样!房瑜!你醒了么?!”
房瑜纵是醒了,此时也正在怒火的顶端,不顾此刻是鱼玄机全力拉着他,圆瞪着双眼,怒吼着反拉过鱼玄机来,竟和她一起从楼上抱着摔了下去。十几尺的高度,摔下去一团人摔回两个,爬起来接着肉对肉地近身搏斗,两身衣裳都沾了血,所过之处无不遭殃。
白露浓还来不及清场,想不到他们已经打到外面去了。围观的弟子四五成群,战战兢兢地躲在一旁。这以往若是教主不在,谁和谁打起来,定然是找房阁主和鱼宫主定夺;现在房阁主和鱼宫主打起来,叫谁?白阁主过来,她也不知该帮哪边,比起不知所措倒更像是痴傻了,这下好,阁主和宫主两个里再少一个,武宅不就是改天换地了吗?
鱼玄机一落回地上,不能再强以实力对抗,已然改换了路子,转用变幻莫测的招数挑衅。这是她看家的本领,和莺奴那种移花接木的怪力异曲同工,绝不是扎实的武功可以化解的。房瑜暴怒之下,没有心力,面对这种幻招几乎是掐跳蚤的痛恨,然而越恨便越看不清楚,久之身心溃散,口中长啸,只差对她发杀招。
鱼玄机亦好不到哪里去,现在是房瑜病弱,她这才勉强居于上风,再耗下去她就要落败。旁观的人也看得出她双/腿虚浮,气喘连连,明明是体力透支的征兆。这样打下去恐怕变天在即,非得分出个胜负可就完了。
不顾众人注视,房、鱼二人从教主阁前一路打到杏子林后,杀气惊起断枝残叶无数,仿佛两股旋风平地而起,而鱼玄机的气势越来越弱,房瑜这边也即将不支,这回光返照的间隙最为危险,谁都可以突然杀了谁。就在此时,鱼玄机占了上游,忽然跳上枝头,出其不意,旋身一脚踢在房瑜脑袋,拂尘的柄猛地打在他左胸口。
这一击下了力气,房瑜倒在地上,痛得放声大叫,一手捂着心口。众人还以为拂尘柄插/进胸腔里去了,细看才发现鱼玄机手下留情,不过是杵在他身上。这番样子,似乎刚才这一段生死决斗根本不是来取命的。她浑身颤抖,跪在房瑜身旁,两手还死死抓着拂尘的柄,宛若一个士兵要尽全力拔/出战友心头的箭。房阁主却顺势平躺在杏子林里,长哭起来。那悲声不是为战败而放,是为了挚友和女儿的离去。
此情此景,围观者无不动容,不愿再让房阁主难堪,便悄悄地向四围退开,走到别处去了。
人群散了,林中的风也停了,房瑜不顾一切地悲号了片刻,穿过模糊的泪眼看见鱼玄机那颗雪白的头颅悬在面前,一朵青色的莲花道士冠摇摇欲坠,开在那头颅上。她的面容较平时更为安静,两片栀瓣似的睫毛微阖,似乎就这样跪在地上睡去。
他想从那脸上看到一点愧疚,可是她最不肯流露的就是这样的情愫。她不肯流露,可是那十指传来的颤动已经表明了她的心迹。
不能怪你,为什么要怪你?……你没有做错什么,可我也只想看看你会不会向我道歉……就当是伤心之人互相抚*,有没有真的犯错,又有什么要紧。
他仍躺在地上,只是不哭了。四周只有秋叶的簌簌声细碎可辨,空中眩白无物,正是一场秋雨将来,细细密密地落到两人身上。在雨中再静止了片刻,仿若万物将这样融化去,身边这女子似乎鬼魂复苏般动了动手指,将那杵在他心口的拂尘横下来放在他襟前,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一言未发便走了。
房瑜缓缓起身,看着她一路踉跄着离去,只有惨然地笑。
没有什么关联,但此刻想起十多年前的一夜,他们在平康坊办宴席,说要比较各自的魅力,拿珍珠做彩头。他早知这是鱼玄机做局编排他,专诚只为看他心弦跳拨的窘态,而竟然还被她算计成了。
常觉得他们间多的只是应景之为,青春年少之时,各自有恃无恐,为了取乐,情愫是可以作假的;偶尔难免假戏真做,回头又称是作假。现在他已一无所有,没了这些游戏的资本,忽然醒觉那作假的也是真。
玄机何尝不是?所爱之人无情,她又何尝知道自己该寄往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