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玉人喑哑为何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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莺奴询问,白露浓也才看到惜宝梨花带雨的脸。他一时无法自已,颤抖着说:“夫人,你让我回到湖州去罢——”
白露浓还当他是迷恋上了天枢宫的哪个侍女,受了分别的苦,就无心地笑道:“教主,你的武宅里好多情种呐!”一句话说得他更伤心了,竟然扑通跪在地上。
莺奴马上就看穿了他的秘密,沉着眉说道:“这是求而不得的人。”他惊骇地盯着她看,莺奴也很淡然,把他扶了起来,又说道,“不必逃。但你离她远一些。”以前有紫居纯,已经足够悲惨了。
那本来也只是绝望之语,他从没真的想回去。
不多久,父亲便开始为他提亲。年底问了名,据说是个活泼的女子,家底殷实。若是一切顺利,四月便要过门。
他整日整日的坐在教主阁的小室里算数,完全不出去。长安这些年比往年冷了好些,爱下雪。鱼玄机有时过来旁听阁主的议会,散了会就和莺奴、房瑜像夏日时一样闲聊,只不过换成坐在炭火旁边。他常常这时候闷头闷脑地撞进去,送一份没必要送给莺奴看的东西,站在她身边,硬要等她回复些什么。
韩惜宝看见房瑜,垂着眼睛,两手拘在袖子里束着,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叫他阿叔。
他们似乎在聊大理寺的事情。对他而言,这是“大人”的话,高深莫测,听在耳朵里痛苦得不得了。宫主是不可能跟他聊起这种话来的。他们口中吐出来的名字,他都似闻非闻,绕在一起像一个迷宫。她的手会像一个迷宫,头发像一座迷宫……
莺奴打断了他幽怨的哀思,说:“这个拿给白阁主看。”
宫主正和房阁主说起什么来,哈哈大笑。他狼狈地走出去,仿佛感觉她的视线扫过了他的脸,他就马上燃烧起来。满脸窘态地推门出去,便撞见梁连城抱剑杵在门口。他完全认不出这是当年那个梁连城了,还是因为看到这对梁家男人的眉眼,才勉强想起来这是谁。
梁连城仿佛看一只牲畜一样看着他,一条好似精炭画的眉毛微微地抽/搐着跳。韩惜宝吓得转身遁走,但其实梁连城早已不认得他了。
他自己也想不起当年是为什么上的聚山了,不过他现在能认出那是种什么眼神。以前梅平姑姑对他说,蜀地的峨眉山上有很多猴子,猴群里强壮有力的那些,专挑弱小的公猴子,侮辱、嘲笑、暴打它,不给它饭吃,不让它娶妻,没有为什么。梅平不是蜀地人,他们天枢宫没有蜀地来的人。他想,这是宫主从书里看来,讲给她的侍女玩儿的。
今天又见了梁连城,才心想竟然真有这回事。梁连城像猴子,没什么缘故就要打人;但自己为什么没有缘故就要挨打?除非他也是猴子,武宅里的人是一群猴子,长安是一个大猴岭。
猴群到了冬天就要吃囤粮,不够吃便去抢人家,这就是弱肉强食的俗世。他有天听见西市的蚀月教徒来找白露浓,说宫里人要过上元节,官家又在醴泉坊“行宫市”,抢人东西;白露浓一时想起了梁乌梵,当着那人的面忍不住哭起来,说:
“你们梁阁主在的时候,哪会这样呀!”
走了一个梁阁主,现在又有一个梁阁主了。第二天,梁连城只身在醴泉坊截住了搜店的宦官,当场杀了两个,血溅了满街,吓得其余人作鸟兽散。这一回可是真的杀了官,梁连城不消说肯定是被押到衙门关起来了;然而没过一顿饭的时间,上面还来不及将他转押大理寺,莺奴就亲自把他保了出来,那两个宦官的死报上去全是暴病。
梁连城是不可能坐在原地等着官府抓他的。他肯被抓,显然是和莺奴有约;既然有约,杀宦官便不是一时错手。
“这是个什么办法,保阿城费了多少钱?!远比他们搜宫市抢的多!莺夫人做事我现在是一点也看不懂了。”白露浓得了消息,就来跟房瑜抱怨。
屋里点了一个火盆,房瑜正窝在火边翻她桌上速记的稿子,抬起脸来,露了一个明艳的笑给她。“你是武宅的史官,你竟不懂?当年秦教主杀官,一时痛快,不也是紧贴着照补几十万。你就当武宅这是交税。”
她啐道:“你的脖子倒软起来,好了,真是老了,你没用了!要我便一刀去杀了皇帝老儿,一了百了,做什么不是做强盗?”
“好妹子,露娘,你的舌头能打铁?这样口气重。虽然蚀月教没一时不给朝廷钱,但也有朝官给我们送钱呀。死了皇帝,百官哪来的钱给我们。”
“贪人养浑狗,人已是巨贪,狗的食又从哪里来?皇帝养的这些官,哪一个不该杀?莺夫人自己清楚得很,这些宦官从醴泉坊吓出来,就去光德坊、永安坊、崇化丰邑那里抢,皇帝要花钱,凭空也变不出来,到头来穷的还是长安的百姓!你我这些蚀月教的阁主死后不想下地狱,只能等莺夫人哪天宰了皇帝、算总账了。”
房瑜拈手边的核桃,在掌上转了两下,面上有点惘然若失的神色,但俄尔又忽然笑道:“我倒喜欢你胡说,过嘴瘾。”
白露浓一脸严肃地坐下来:“这事大半年前我也说过了。城里百姓恐慌,来寻我们庇佑,使得现在教内人数虚高,农商老弱竟有百中九八,算下来会点功夫的教徒仅够勉强一千,这样下去,就是想庇佑也庇佑不得!残月教主立门那时,整个武宅拢共才多少人,武客就可八百,方能在天子城内泰然自若;上官阁主的时候,能行兵的人可达万余。如此悬殊的差距,莺夫人一点也不在意?我们蚀月教说什么也是道上混的,如今连这也不要了,靠什么自立?”
房瑜还是那笑笑的脸:“既然如此,那时候我劝梵让连城出去做事,你倒还不高兴?”